第64章 跟他們拼了
夜裡,沈桃桃躺在炕上,想睡卻睡不著。
不知道為什麼,右眼皮從入夜後就一直跳,跳得她心煩意亂。就像有根看不見的線,懸著塊冰稜子,在她心尖上一下下地撞。
白天阿鸝幾近破碎的模樣,周瑩和周寡婦眼中的恐懼與絕望,還有謝雲景臨別時那蓄著風暴的眼神,此刻都無比清晰地迴旋在腦子裡。
空氣悶得人喘不過氣。驛站似乎陷入了死寂,可這死寂下面,分明有東西在不安分地躁動。
她豎起耳朵,捕捉著每一個細碎的聲響,總覺得那呼嘯的風裡,裹挾著不祥的嘶嘶聲,像毒蛇吐著信子。
「大哥……」黑暗中,她終於忍不住,朝著另一側的木屋低聲呼喚,「大哥,你睡了嗎?」
隔壁傳來沈大山幾乎瞬間就響起的回應:「沒,咋了小妹?」
他的聲音清醒異常,顯然他也一直醒著。
「我……我右眼皮跳得厲害。」沈桃桃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安的輕顫,摸索著,將一直壓在枕頭下的匕首緊緊攥進手裡,「總覺得……今夜怕是要出事。」
短暫的沉默。隔壁傳來細微的窸窣聲,是沈大山坐起了身。
「換屋睡。」沈大山的聲音斬釘截鐵,沒有絲毫猶豫,「你過來,我過去。爹娘……小川……都警醒著點兒,抱著傢夥什兒。」最後一句是他拔高了音量,穿透木牆。
黑暗裡,傳來其他人緊張的應和聲。
沒有多餘的話。沈桃桃立刻抱著自己的被子披衣下炕。兄妹二人在黑暗的堂屋裡沉默交錯。
沈大山把身上的羊皮坎肩脫下,不由分說的塞進沈桃桃懷裡,自己隻留了件單薄的舊襖子。「蓋嚴實。」他低聲囑咐,隻留給她一個高大的背影。
沈桃桃被何氏拽進了自己的屋子,同時還把沈二嫂也挪了過去,剩下的三個男人一人一間。
窗外的風聲似乎更緊了,凄厲地刮過,像無數冰涼的爪子撓著窗欞。
黑暗成了最好的催命符,放大了恐懼,也屏住了每一點細微的聲息。
不知過了多久,久到沈桃桃的眼皮已經快要睜不開了。
「咔噠。」
一聲輕響。
原本她那屋子裡的窗栓被挑開了。
沈桃桃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,所有困意如潮水般褪去。
黑暗中,她甚至能感覺到旁邊二嫂的身體猛地一抽,握著她的手驟然收緊,手心的冷汗冰冷粘膩。
何氏極短促地倒抽了一口涼氣,聲音卡在了喉嚨裡。
時間彷彿被無限拉長。
「吱呀。」
木窗被從外頂開。一道黑影閃過,落在了屋內的地面上。
那黑影落地極其輕盈,幾乎沒有聲響。弓著腰,動作迅捷中透著小心,幾乎是貼著地面蠕動般,朝著屋內的火炕摸了過去。
模糊的輪廓在稀薄月光的映襯下,隻能看到一個佝僂而瘦小的身形在逼近,像一頭擇人而噬的野獸,貪婪地窺視著炕上的溫熱血肉。
十步……五步……三步……黑影已潛行至炕沿。
一隻乾瘦的手,朝著炕上隆起的被褥邊緣探去,就在那隻手即將觸碰到被角的千鈞一髮。
「呼!」
原本在炕上「酣睡」的身影猛然暴起,黑暗中隻見一個結實高大的身軀捲起,帶著力量狠狠壓了下去。鐵拳迅若雷霆地砸向那黑影的腦袋。
「砰!」
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,拳頭砸在頭骨的聲音在安靜的屋裡炸開。
「啊……呃……」被拳頭砸個正著的黑影發出一聲痛苦的叫喊,可剛叫到一半又詭異地壓了下去,像隻被踩斷脖子的野雞,整個身體直接向旁倒去。
那高大身影動作更快,不等黑影完全倒下,龐大的身軀緊隨黑影落下,膝蓋結結實實頂在對方後腰,死死將對方摁趴在地上。
一條手臂如老樹盤根般地纏上對方脖頸,箍得死緊。
「點燈。」沈大山大喝一聲。
「別點……別點燈……」被沈大山幾乎將肺子都壓出來的黑影,發出了恐懼的嘶喊,「自己人……自己人吶,別點……別點。」
這聲音好像有點熟悉。
沈桃桃吹亮了火摺子,靠近地上那個狼狽不堪的人影。
微弱的光線下,一張因劇痛而扭曲的臉露了出來……竟是劉七。
那個一貫跟在宋三屁股後面狐假虎威的守兵。
「劉七?」何氏驚呼出聲,帶著難以置信。沈二嫂也倒吸一口冷氣。
沈桃桃心中警鈴大作。他深夜潛入,目標明確地摸向自己的屋子,他想做什麼?
「大山哥……起來……起……快壓死我了……要……要沒氣了……我是來報信的……」劉七艱難地從牙縫裡擠出哀求。
他被沈大山那一百七八十斤的分量壓得兇腔骨頭咯咯作響,臉色由紅轉紫。
沈桃桃眼神示意沈大山,但手裡的短刀依舊保持著蓄勢待發的姿態。
沈大山粗聲喘著氣,龐大的身軀終於鬆了勁,不再用全身重量碾壓劉七,但那雙大手依舊鐵鉗般地擰住劉七兩條胳膊反剪在背後。
「報信?報信用得著扒老子窗戶?」沈大山濃眉倒豎,「做賊都沒你利索,說,誰派你來的?想幹啥?」他手上一發力,劉七立刻疼得呲牙咧嘴,差點翻白眼。
「咳……咳咳……」劉七貪婪地吸了幾大口空氣,緩過勁來,臉上驚懼未消,「哥……大山哥,我要是走正門……還能有命過來報信嗎?怕是沒走到這兒就被剁成肉泥了。」
沈桃桃聲音冰冷:「你怕誰發現?」
劉七臉上的驚恐驟然加深,嘴唇都哆嗦起來,下意識地壓低了嗓子,「………熊……熊奎。」
「熊奎?」沈桃桃皺眉。就是那個,白天在陸太醫家帶頭叫囂要找出「狄戎細作」,情緒狂躁的那個守軍都統。
「他和我家沒仇啊?」沈大山手下力道不松反緊,捏得劉七骨節咯咯作響,「給老子老實交代。」
劉七痛的冷汗都下來了,也豁出去了,嘶聲道:「哎呀我的大山哥,還用得著論仇怨?你當那熊奎是什麼好相與的,他可不是普通的兵痞頭子,他是兵部直接派來的寧古塔守軍都統。」
他急切地喘了口氣,看著眼前幾人,尤其是沈桃桃那愈發沉凝的臉色,知道不說透絕無生路,「謝爺他是邊軍的將領,管的是他的謝家軍。咱們寧古塔是要塞,謝家軍才暫時駐紮在這兒,但按規矩,謝爺他……他管不了我們守軍,根本就是兩套人馬。平時大家井水不犯河水……」
原來如此。
沈桃桃腦中似有電光閃過。怪不得白日裡熊奎對謝雲景雖表面上敬畏,但眼神深處那股桀驁和狂悖卻藏也藏不住。
井水不犯河水……是了,宋三之死,陸太醫家的劍拔弩張,若非謝雲景的駭人氣勢強行壓制,熊奎恐怕當場就敢動手。
這一切的根源,在於熊奎深知謝雲景並無統轄他的實權,他之所以暫時隱忍,恐怕是白天場面未明,怕激起眾怒無法收場。
「自打……自打沈姑娘來了這雪窩子,」劉七繼續飛快地說道,「謝爺為了你們,幾次三番掃了守軍的面子,壓著不讓動流放的人。這回宋三死的蹊蹺……有人……有人悄悄跟熊老大說,早上看見宋三強拖著流放犯裡那個唱曲兒的小姑娘出了驛站的牆……」
他小心地瞥了一眼沈桃桃的臉色,「白天在陸太醫家,陸夫人和沈姑娘她們被叫走那會兒……熊老大怕是就起了疑心。」
沈桃桃明白了,熊奎不是蠢貨,他必然猜到了什麼。
「熊老大火氣衝天吶,」劉七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,「他……他說了,這事兒沒完,宋三死得不明不白,必是你們這些流放犯裡的賤娘們在作祟,更可恨的是謝爺偏袒,他不服。」
劉七咽了口帶血的唾沫,眼神裡充滿了恐懼,「他……他說了,明日天不亮,就要帶人把驛站裡所有流放來的女犯,全都抓起來,關進……關進紅帳篷裡。」
「紅帳篷?」沈桃桃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個詞意味著什麼,下意識地重複。
「畜生,熊奎這個斷子絕孫的不得好死的畜生!」何氏突然爆出壓抑的尖叫,那聲音充滿了憤怒,她猛地撲過來,眼睛赤紅,似乎想撕扯劉七,卻被沈桃桃拉住。
何氏渾身都在劇烈地顫抖,牙齒咯咯作響,指著劉七,聲音泣血:「紅帳篷,就是他們守軍弄的那個腌臢地方,把抓來的女人推進去,由著他們……糟蹋啊。」
她搶過沈桃桃手裡的匕首,彷彿想衝出去跟熊奎拚命,「跟他們拼了!」
沈桃桃全身的血液「轟」的一聲全衝上了頭頂,前世今生兩輩子積累的常識告訴她那意味著什麼。
那是集中營式的地獄。
原來不是簡單的懲戒報復,熊奎是要把無辜的女人們徹底打入絕望的深淵,用最骯髒卑劣的方式,摧毀她們,羞辱謝雲景。
沈桃桃的臉因極緻的憤怒而扭曲,握在手裡的匕首柄幾乎要被她硬生生捏碎。
「劉七,」沈桃桃的聲音因憤怒到了極點反而平靜下來,帶著一種刻骨的冰冷,「為什麼要來報這個信?」
熊奎固然可恨,可這個劉七也未必可信。
她死死盯住劉七那雙閃爍不定的眼睛,「別說什麼良心發現。你是宋三的人,跟他們穿一條褲子。熊奎給你許了什麼好處?讓你來騙我們?」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