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0章 周瑩出手了
所有人的笑聲戛然而止,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一個縮在陸夫人身後的身影,是那個總是低頭看爐火的姑娘,阿鸝。篝火的暖光映在她清秀的臉龐上。
被無數道目光突然聚焦,她的臉頰瞬間飛起兩朵紅霞,雙手用力地絞著粗布衣角。
她深吸一口氣,彷彿鼓起了全身的勇氣,在眾人的注視下,接著剛才的起句,繼續唱了下去:
「綿綿的青山腳下花正開……」
「什麼樣的節奏是最呀最搖擺……」
「什麼樣的歌聲才是最開懷……」
清亮圓潤,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韻律感和穿透力。
音準,節奏,流暢度,完美無瑕。
更難能可貴的是,她的歌聲裡還帶著一股真摯的情感。讓人完全沉浸在這旋律中,驅散了沈桃桃魔音帶來的陰霾。
篝火在她清澈的歌聲中搖曳跳躍,似乎也變得更加溫柔祥和。
一曲終了,短暫的沉寂後,是雷鳴般的掌聲和喝彩。
「好,唱得太好了!」
「神了,方才沈姑娘唱的那樣……她居然能一模一樣唱回來?還唱得這麼好聽!」
「好嗓子,真是金嗓子!」
「這丫頭,以前不知道啊,唱得這麼好!」
王玉蘭也驚喜地看過去:「阿鸝,你這嗓子……可真是老天爺賞飯吃。」
陸夫人摟住還局促不安的阿鸝,對著眾人微笑解釋道:「阿鸝以前,可是京城春和班裡的台柱子。那扮相,那唱念做打……真是可惜了。」
她的語氣帶著深深的惋惜,還有對命運無常的無奈。
春和班,那是京城響噹噹的戲班子。
沈桃桃從大氅裡掙紮出腦袋,臉頰紅得像煮熟的蝦子,一半是窘的,一半是被捂的,還有剛才那點酒精的功勞。
她兩眼放光地看向阿鸝,滿心都是歡喜:「阿鸝,你好厲害。再唱一個好不好?唱一個你拿手的,我想聽!」
眾人的目光熱切地聚在阿鸝身上,期待著她的歌聲再次響起。
就在這歡聲笑語最濃的時刻,篝火另一側,一個粗豪的聲音帶著三分醉意和七分挑釁,硬生生地撕裂了這溫情的畫面。
「唱……唱個屁!娘唧唧的玩意兒!要……要熱鬧,還得看這個!」隻見驛站的騾馬管事宋三搖搖晃晃地站起來,個頭不小但肚子更大,一張臉紅得發紫,手裡還抓著一個裝酒的粗陶罐,腳步趔趄。
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肚子,唾沫星子橫飛,一雙醉醺醺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火堆那頭的角落。
那裡,李瘸子正默不作聲地用新匕首割著盤子裡最後一點羊肉,遞給周瑩。
「李瘸子,咱們驛站的老人兒了。平……平日裡蔫了吧唧,聽說……聽說你以前也是個狠角兒?」宋三打了個響亮的酒嗝,引來人群一陣鬨笑,「巧了,我也在『鎮威』鏢局當過總鏢頭的護衛,走南闖北也見過血。」
他猛地灌了一口酒,指著李瘸子,「今兒小年夜,咱哥倆……比比,比比這個——」
他醉醺醺地比劃了一個射箭的動作,「誰贏了……老子……老子那半罈子好酒歸他。」
這純粹是借酒耍瘋。
旁邊一個平時跟他交好的小個子劉七也跟著起鬨:「宋三爺說得對!李老哥,露一手給大夥兒開開眼嘛,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。」
李瘸子擡起頭,他的眼神平靜無波,彷彿一潭死水,隻是看著宋三,沒說話。
「怎麼?慫了?不敢比?」宋三見狀更是得意,把酒罐往地上一頓,大著舌頭繼續挑釁,「是不是……腿腳不行?哈哈……早說啊,哥哥我……讓著你!」
他眼珠子一轉,伸出油膩的手指向院門外的黑暗處,「這樣,咱們……咱們玩點刺激的。」
他指向院門外那片被篝火勉強照亮的雪地:「看見沒,從那……院門,咱們各退一百步……走到那邊……背對背,然後……」
他猛地在脖子上做了個橫切的手勢,「聽天由命,轉身就對射。不能躲,就看誰……誰他娘的……手黑,眼準。射中對方就算贏,敢不敢?」
人群瞬間炸了。
「宋三你瘋了吧!」
「這還叫讓著?你腿腳利索,一百步眨眼就到,李老哥他腿腳……」
「他這存心是要人命。」
「太欺負人了,謝爺您管管這醉鬼!」
一片憤怒的指責聲中,宋三梗著脖子,唾沫橫飛地吼:「閉嘴!懂個屁,這叫男兒血性。英……雄豪傑都這麼幹。李瘸子,慫包就認!」
他挑釁地看著李瘸子,篤定對方不敢應戰。
被篝火映照的李瘸子,依舊沉默。他緩緩放下手裡割肉的匕首,拿起身邊的獵弓,一張弓臂已磨出玉質光澤的老弓。
他站起來,身形因為腿的殘疾微微有些晃動,然而當他抓住弓身的那一刻,一種沉寂已久的氣息陡然從他的身上溢出。
他沒看宋三,目光越過篝火望向院外那片黑暗的雪地,嘴唇微張,吐出三個字:「一百步。」
沒有廢話,沒有斥責,隻有冰冷如鐵的應戰。
聲音不高,卻瞬間讓所有的哄鬧和指責都安靜下來。
宋三被噎了一下,沒料到李瘸子真敢接。
隨即便是被挑戰的狂怒:「好!有……有種,大夥兒作證,走!」
兩人分開人群,朝著院門外走去。
站定後,宋三借著酒勁,步履矯健,幾乎是跑著沖向另一端黑漆漆的雪地裡。
李瘸子則跛著腿,一步步走得很慢,但每一步都踏得沉穩有力。
人群鴉雀無聲,都緊張地看著雪地上那兩個迅速拉開距離的身影。
沈桃桃揪緊了謝雲景的衣袖,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太不公平了,這分明是想借著腿腳的優勢搶先轉身放箭。
她焦急地看向謝雲景,發現他的目光並未落在宋三身上,而是越過了喧囂,沉沉地落在了場外的周瑩身上。
周瑩不知何時已經挪到了人群邊緣,離院門很近。昏暗的光線下,她低垂著頭,一動不動,雙手卻緊緊地交握著。
宋三腳步快得驚人,幾步就奔到了百步開外的黑暗深處,動作迅捷利落,與李瘸子的遲緩形成刺眼的對比。
他搶先一步轉身,對著李瘸子所在的方向,臉上已經露出勝券在握的獰笑。
他伸手向背後箭囊摸箭。
就在他轉身摸箭的剎那。
變故陡生!
寂靜的夜色中,隻聽「哎唷……噗通……」宋三一個狗吃屎,以一種極其誇張的姿態重重地撲倒在地。
他甚至沒來得及碰到背後的箭,整個人就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推了一把,臉朝下結結實實地砸進了雪堆裡,濺起大片積雪。
他摔懵了,在地上茫然地撲騰了兩下,才狼狽不堪地撐著地,掙紮著想爬起來。
就是這電光石火的瞬間。
宋三剛支起半個身子,頂著一頭一臉的雪渣還在發懵時,一道尖銳的破空聲傳來。
「噗!」
並非鋒利的箭矢入肉聲,反而是撕裂破布的輕響。
李瘸子在他最狼狽的瞬間出手了,拉弓搭箭,動作一氣呵成。
木杆鐵鏃的羽箭離弦而去,精準得駭人。
箭矢沒有射向宋三的要害,而是鑽透了他厚厚的襖袖。
箭頭刺穿布料,帶著巨大的衝擊力,將他剛剛撐起的一條手臂連帶著整個身體都向後一帶。
同時,箭頭深深釘入了地面。
宋三整個人,被這刁鑽狠辣的一箭,如同一個被按在地面的蛤蟆,狠狠地重新摜回了雪窩裡。
那隻被釘在雪地上的手臂,無論怎麼掙紮都動彈不得。
「嗷!」宋三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慘叫,一半是疼的,一半是氣的。
短暫的死寂後。
人群嘩然!
「中了!中了!」有人驚呼。
「太快了!這就射中了?」
「宋三他……怎麼摔的?自己絆倒的?」
「活該!讓他耍詐,報應!」
「李老哥真人不露相,神射啊!」
劉七等人趕緊衝過去,手忙腳亂地把宋三拖起來。
宋三被扶起來,臉上除了雪泥就是難以置信的暴怒,醉意都被摔去了七分。
他氣急敗壞,一把推開劉七,猛地拔下釘住他衣袖的箭桿,箭頭卻還死死釘在地上。
原來李瘸子的箭,箭頭竟然是可和箭桿分離的三棱倒鉤刺。
這要是射在人身上,再厲害的軍醫也不能保證可以取出箭頭。
宋三瞪著那隻剩光禿禿木杆的箭,又看向正緩步走回來的李瘸子,眼中噴火,幾乎要爆炸:「李瘸子,你……你他娘使詐!肯定是你暗中絆了老子。謝爺您要給我做主,他害我!」
他像個撒潑的潑婦,揮舞著手臂指向李瘸子。
人群一片噓聲。指責宋三玩不起的聲音更大。
「願賭服輸。」謝雲景的聲音不高,卻如同寒風刮過喧鬧的場地,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。
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在火光前投下陰影,冰冷的目光落在宋三身上,「此地昏暗,自己走路不穩,賴誰?」
宋三被那目光刺得一個激靈,酒全醒了,如同被一桶冰水從頭澆下,渾身發冷,張著嘴卻一個字也不敢再噴。
謝雲景不再理會這場鬧劇,目光掠過狼狽不堪的宋三,落在遠處的黑暗雪地。
人群中的沈桃桃一直緊盯著宋三摔倒的地方,眉頭緊鎖。
她剛才看得真切,宋三摔倒前那一刻,他那隻擡起的腳邊,似乎有一道幾乎與雪融為一體的灰白色影子一閃而過,速度極快。
這時,她聽到謝雲景的聲音貼著耳朵響起:「是有人使詐,但不是李瘸子,而是另有其人。」
沈桃桃扭頭看向謝雲景。
謝雲景目光轉向院門旁陰影裡那個瘦小身影,眼底掠過一絲深意:「是周瑩出手了。你看她右手小指。」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