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07章 李鐵生的線索
會議上,顧清如和陸沉洲配合默契,兩個人都沒有提到內鬼的事情。
離開場部辦公室,天色已近黃昏。
顧清如朝著犯人宿舍區走去。
找到黃志明那間宿舍,裡面沒有人,這時候犯人們還沒下工。
她站在黃志明的床邊,黃昏的陽光在低矮的泥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。
黃志明的鋪位還保持著他走的時候的樣子,破舊單薄的被子疊的整整齊齊。乾草墊已被收走,隻剩下幾根枯黃的草屑散落在木闆邊緣。牆角擺著他的飯盒和搪瓷缸,缸底還殘留著發黑的茶漬。
顧清如簡單整理了一下,屬於他的東西少得令人心酸。兩套洗得發白的粗布衣,一雙磨穿底的布鞋,一支斷了筆尖的鋼筆,還有一個用草紙、煙盒紙和舊報紙邊角訂成的本子。
本子上斷斷續續寫滿了對他女兒的思念。
她合上日記,將它與那支鋼筆、破布鞋衣服一起,仔細包進一塊粗布裡,紮緊。
她已向趙場長申請,要把這些遺物親手送到黃志明女兒手中。
她懷著沉重的心情為黃志明整理遺物,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物品,估計有也被孫大奎等人搜走了。
攥緊粗布包,她轉身正要離開,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。
她回頭,是李鐵生。
他站在門口,臉色蒼白,左臂吊著繃帶,額角還纏著紗布,走路有些蹣跚。
「顧醫生……」李鐵生低著頭,聲音沙啞,幾乎低不可聞。
顧清如立刻迎上去,「你怎麼來了?傷還沒好,不該亂走。」
「我……有消息了。」李鐵生壓低聲音,眼神掃了一圈四周,確認無人,「今天一早,李副場長去過廣播室。」
「另外,還有一件事,我想起之前有次團部來人檢查,我正好被安排去挑糞。我看見……李副場長偷偷跟一個幹部模樣的人在說話。就在豬圈後面。那人穿著軍綠色呢子大衣,帽檐壓得很低,看不清臉。」
顧清如心頭一動。這條線索像一塊關鍵的拼圖,「咔噠」一聲,在她心中那個模糊的懷疑上落下了沉重的一筆。
暴動當晚,離開農場之前,顧清如叮囑李鐵生幾句。
農場廣播不是誰都可以使用,使用過就會留痕。
暴動結束,這個人一定會想辦法消除自己用過廣播的痕迹。
所以她讓李鐵生盯住廣播室。
沒想到還真有線索。
李場長確實批準了草墊禦寒,也主動勻出部分存糧救濟病號,在眾人面前一副憂心忡忡、盡職盡責的模樣。
真正讓她起疑的,是暴動前夜。
他告訴她和陳志遠,農場對外聯絡被切斷了。他當時臉色發白,聲音微顫,反覆強調「上級不會知道,我們隻能自救」。他的表現,過於慌亂,不像一位成熟的領導者。
事後想來,一個在農場幹了十幾年的副場長,分管後勤與通訊,真會面對斷聯就束手無策?
那時她隻覺得事出緊急,未曾深想。
可現在回看,那一晚的「慌亂」,是不是太恰到好處了?
他在製造恐慌,讓她和陳志遠失去判斷,讓局面徹底失控。
原來如此。
他一邊裝作協作者,提供資源以博取信任;一邊暗中傳遞情報、切斷聯絡、製造混亂。
裡應外合,步步為營。
而暴動中關鍵時刻,煽動性的話語,瞬間點燃人群的情緒。
李鐵生的線索中,還有更關鍵的一點,背後黑手可能還有農場外的人。
想到這裡,她急切的問道,「你還記得那個幹部的樣子嗎?是不是……農場的人?」
李鐵生搖頭,眼中閃過一絲懊悔:「太遠了,而且看守就在邊上,我隻敢偷看一眼……」
顧清如微微頷首,他能提供的已經超出她的預期。
同時,她也知道李鐵生的擔憂,「你不用擔心。接下來,你什麼都不用做。安心養傷。減刑的事,我會推動。」
李鐵生一愣,眼眶瞬間紅了。
他抱著試一試的決心,才替顧清如賣命。
若是她不提,他也拿她沒辦法。
如今顧醫生親口允諾,一次正式立功,可能換來一年甚至兩年的減刑,意味著能儘早見到他的女兒。
「顧醫生……我……」他聲音顫抖,幾乎說不出話。
「別謝我。是你自己用命拼來的。但接下來,你要多加小心。孫大奎倒了,可樹倒猢猻散,他周圍的人很可能不會善罷甘休。所以這次立功,我會說是你暴亂中立功,你要裝作沒有報信的事發生。」
李鐵生重重點頭:「我懂。我願意等。」
他的眼裡燃起了久違的光。
這是來農場許久不曾有的微弱希望。
顧清如望著他一步步走遠,心頭一酸。
她知道他的過去。
李鐵生曾是農學院最年輕的學生幹部,成績優異,溫文爾雅,被系主任贊為「有思想、有擔當」。
可就在整風運動中,有人從他日記裡摘出一句「政策若脫離實際,再宏偉也是沙上樓閣」,斷章取義上報,一夜之間,他成了勞改犯。
十年勞改刑期一定下來,妻子離婚出走,女兒託付老娘寄養。
他在農場已經熬了七八年了,那雙曾握筆寫論文的手,如今布滿老繭與凍瘡。
可此刻,他眼中沒有怨毒,沒有瘋癲,隻有清明與決意。
他轉身離開,腳步蹣跚,左臂吊在兇前,背影佝僂、瘦削。
顧清如離開黃志明宿舍,穿過泥濘的場區小路,走向審訊室。
審訊室是一間低矮的土房,外面堆著一些銹跡斑斑的拖拉機零件。
這裡原本是農技維修站,如今,這裡卻被臨時徵用為「暴亂事件調查指揮小組」的辦公點,門口掛著一塊歪斜的木牌,寫著「審訊重地,閑人免進」。
顧清如剛要擡手敲門,卻聽見裡面傳來一聲怒喝:「不說?你以為閉嘴就能活?」
緊接著,門被推開,
是陸沉洲,剛才說話的是小陳。
屋裡的景象讓她微微一怔。
屋內空間狹小,牆角堆著舊工具箱和油布,中央擺著一張破木桌,桌上放著一盞煤油燈,火光搖曳,將人影投在斑駁的土牆上,如同鬼魅舞動。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