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9章 不是她
賀言之看著眼前這個哭求著、甚至有些歇斯底裡的姑娘,與記憶中那施恩不圖報、甚至不願留名的身影,無論如何也無法重疊。
那份恩情帶來的濾鏡,裂開了一道縫隙。
而且他這時也才想起戰友杜陽山說的話。
他說…藍天舉報了自家人,導緻她家裡人都被下放。
她明哲保身,還能通過特殊方式過政審。
他的救命恩人心地善良,能做出舉報自家人的事?能眼睜睜看著血緣關係的親人被下放?
直到這一刻,他終於意識到,面前這個『藍天』,大概率不是他要找的救命恩人。
他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李鐵山。
畢竟曾是並肩作戰的戰友,隻需一個眼神,李鐵山似乎就猜到他想做什麼。
賀言之語氣放緩,帶著一種刻意的安撫,但眼神銳利如刀,「藍天同志,你先別激動,你現在身份特殊,想跟我去軍區也不容易。
這樣吧,你先寫個情況說明,把你現在的處境和訴求詳細寫下來,我也好向上級反映,幫你爭取,李團長這裡有紙筆。」
賀言之示意李鐵山。
李鐵山立刻從桌上拿過信紙和鋼筆,推到藍天面前。
藍天猶豫了一下,似乎覺得事情有了轉機。
她抹了把眼淚,拿起筆開始寫。
賀言之站在她側後方,目光緊緊鎖住她握筆的手和寫下的字跡。
他越看,眼神越冷——面前這人的字跡,娟秀有餘,卻綿軟無力,與他收起來的那張紙上的筆跡截然不同。
他救命恩人的字,筆跡剛勁有力、似乎帶著風骨。
他心中疑雲更重,他清了清嗓子,閑聊般開口,「說起來,時間過得真快,當年你救我的那個地方有條大河,也不知道變樣沒有。
我記得特別清楚,我倒下的地方離那條河特別近,要不是你及時把我拉上來,我可能就被沖走了,當時你們是兩個人,跟你一起的男同志是你哥哥還是弟弟?
他們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,他們要是有困難,我也想幫他們。」
他倒下的地方是山腳下,沒有河。
而且當時喊『藍天姐姐』的聲音是女聲。
可這屋裡的藍天聽到他的話,幾乎是立刻介面,帶著一種急於證明的肯定,「是我哥哥,賀團長您記性真好!我記性差點,當年的事情記不太清楚了,而且我剛剛都沒認出您。」
「……」
賀言之和李鐵山神色沉的可怕!
屋裡寂靜了好一會兒,李鐵山忽然「啪」地一拍桌子,站了起來,「藍天!」
「!」藍天渾身一僵,小心翼翼的擡頭。
賀言之的聲音冰冷刺骨,再無半分溫度,「你確定那天跟你在一起的是你哥哥?你確定你是在河邊救了我?」
藍天被兩人的氣勢嚇住,臉色瞬間煞白,意識到不對,結結巴巴,「我…我…可能記錯了…當時太緊張…」
李鐵山厲聲呵斥,聲如洪鐘,「藍天!你給我老實交代!到底怎麼回事?!賀團長倒下的地方根本沒有河,還有那天救他的,是兩個女同志!
現場根本沒有男同志!還有,賀團長當時去執行任務,不能暴露身份,他的臉做了偽裝,臉上全是醜陋的傷疤,跟現在一點也不一樣!」
賀言之指了指桌上的紙,「還有你這字,你的字跡跟她截然不同!說!你為什麼要冒充我的救命恩人?!」
他黑不見底的眸子帶著威怒,眼神像要把她穿透。
謊言被徹底戳穿,藍天渾身劇烈顫抖,再也支撐不住。
她「撲通」一聲癱坐在地上,捂著臉嚎啕大哭,「嗚…嗚嗚…我說…我說實話!我…我沒救過人!我根本不認識賀團長!
李團長突然跟我說我救過的人要來,我就…我就撒謊了,我太想擺脫現在的困境了!」
李鐵山聲音低沉,壓抑著怒火,「所以,你就冒充人家的救命恩人,利用人家的感激之心?你…你簡直!」
李鐵山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。
要面前的人是個男兵,他早就一腳踹過去了!
真的太丟人現眼!
藍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,「我…我沒辦法了,賀團長!我家裡成分不好…他們說我思想有問題…要批鬥我…關小黑屋隻是開始…我…我聽說您是團長,又特別重情義…
我就想…就想抓住這根救命稻草…嗚嗚嗚…
我隻是想離開這裡…離開這個要命的成分…嗚嗚…我錯了!
我真的知道錯了!求求您…求求李團長…饒了我吧…我再也不敢了…」
藍天匍匐在地上,泣不成聲。
一時間,辦公室裡隻剩下藍天絕望的哭聲。
賀言之沉默地站著,眼神複雜地看著地上崩潰的姑娘,有憤怒,有失望,但更深的,是一種冰冷的寒意和對真正救命恩人下落的強烈焦慮。
李鐵山臉色鐵青,重重地嘆了口氣,「老賀,這事我也有責任,是我魯莽了,當時她被關進小黑屋,我隻是想安撫她,讓她有點希望,所以沒有想過先試探她到底是不是你要找的藍天。」
「跟你無關,也是我著急了,找了那麼多年,突然出現一個同名的,年紀還差不多,我激動的丟了腦子。」
賀言之聲音冰冷而疲憊,又道,「既然她不是我要找的人,那我還真的沒辦法為她擔保,人交給你了,按規矩處理。」
「不!不!」藍天嚇得臉一白,她再也不想回到那個小黑屋了,她跪著爬到賀言之跟前,想抱他大腿,「賀團長,求求您,我真的知道錯了,您一定要幫我!」
賀言之及時躲開,最後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瑟瑟發抖的她。
他轉身大步離開了房間,留下沉重的關門聲在壓抑的空氣中回蕩。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