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 賀勝vs席幸運(3)
次日,天光未亮,訓練場上隻有零星幾個身影。
賀勝穿著體能訓練服,額角帶著汗,正按照自己調整後的路線進行晨跑。
他刻意避開了軍醫們常活動的區域,步伐帶著一種堅決的規律性。
然而,就在他繞過單杠區時,一個熟悉的身影正靠在雙杠邊做著拉伸,呼吸在清冷的空氣中結成白霧。
這人…不是席幸運又是誰?
特意走到他跟前,席幸運擡頭,露出一個毫無破綻的驚訝表情,「賀營長?好巧啊,你今天也這麼早?」
「……」賀勝腳步一頓,幾乎想立刻轉身換條路。
他硬邦邦地嗯了一聲,腳下加速,打算直接從她身邊跑過去。
席幸運卻在他經過的瞬間,自然地伸出手,將一個紅彤彤的蘋果塞進他手裡,「剛跑完步補充點維生素,早上食堂的饅頭太幹了,你吃點這個吧。」
賀勝感覺手裡一沉,那蘋果還帶著她手心的些許溫度。
他想扔回去,但席幸運已經利落地轉身,朝著相反的方向跑開了,隻留給他一個瀟灑的背影。
賀勝看著手裡的蘋果,咬肌緊了緊,最終還是揣進了兜裡,繼續跑步,隻是步伐似乎亂了一拍。
不是……她這是什麼意思?
他拒絕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吧?
再這樣下去,兩人恐怕不能做回兄妹了?
以後兩家聚會,多尷尬啊!
這丫頭,真會給他找事兒!
……
為了讓席幸運死心,賀勝故意避開她。
這天,他端著從食堂打回來的飯盒,快步走向自己宿舍,眼神警惕地掃視四周,確認席幸運那個危險分子不在附近,才拿出鑰匙開門。
就在他剛鬆一口氣,準備進屋時,隔壁房門咔噠一聲開了。
席幸運端著個搪瓷杯走出來,像是剛好要出門。
一看到他,她笑容明媚,「賀勝哥哥你回來了?今天食堂的紅燒肉怎麼樣?好吃嗎?」
賀勝目不斜視,盯著自己的門闆,彷彿上面有花,「還行,你快去吧。」
他加快動作想閃身進門。
席幸運卻快他一步,將一個小紙包塞進他端飯盒的手裡,「看你前兩天胃口不好,這是新配的胃藥,飯前吃效果更好,別忘了。」
說完,她也不糾纏,哼著時下流行的小曲,轉身下樓了。
賀勝看著手裡那個小紙包,又看看席幸運消失的樓梯口,眉頭擰成了個疙瘩。
他最終還是把藥包揣進了口袋,砰地關上了門。
他到底該拿這丫頭怎麼辦?
……
這樣的日子又過了一個月,這天,賀勝從食堂回來,席幸運又把蘋果塞進他手裡。
他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。
他進了屋,剛把飯盒放下,同樓的戰友張建軍就探頭進來,臉上帶著促狹的笑,「勝哥,可以啊!咱院最漂亮的席醫生,天天給你送溫暖?這蘋果甜不甜?胃藥夠不夠用?不夠我那兒還有…」
「!」賀勝臉一黑,抓起桌上的帽子就砸過去,呵斥道,「滾蛋!那是我妹!少在那兒胡說八道!」
張建軍接住帽子,臉上依舊笑嘻嘻地,「妹妹?情妹妹吧?我怎麼沒這麼好的妹妹,天天掐著點給我送吃的送葯?」
「操!」賀勝惱羞成怒,上前兩步,勒住張建軍的脖子,作勢要捶他,「找練是吧?皮又癢了?再瞎說,下午訓練場我給你加餐!」
張建軍一邊笑著掙紮一邊求饒,「哎喲哎喲!營長我錯了!是妹妹!親妹妹行了吧!快鬆手,要斷氣了!」
「哼!」賀勝鬆開他,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。
張建軍揉著脖子溜出門,在走廊裡還不怕死地回頭喊了一句,「勝哥,這『妹妹』攻勢太猛,我看你堅守不了多久啦!」
「你丫的就是找抽是吧?」賀勝氣得想追出去,最終卻隻是煩躁地抓了抓頭髮。
他走到窗邊,看著樓下,席幸運正和幾個女軍醫說笑著走過,陽光灑在她身上,彷彿一切都那麼理所當然。
他下意識摸了摸口袋裡的蘋果和胃藥,心裡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感,越來越重。
這丫頭,比以前難纏一百倍,而他這套躲避戰術,似乎……收效甚微。
......
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半個月。
這天,窗外蟬鳴陣陣,宿舍裡煙霧繚繞。
賀勝和幾個關係近的戰友剛打完撲克,正在閑聊。
年紀稍長且已經成家的老馬遞了根煙給賀勝,忍不住開口,「勝子,咱哥兒幾個說句實在的,人家席醫生,要模樣有模樣,要本事有本事,對你更是沒得說。
這兩個月,風雨無阻地給你送這送那,我們這些光棍看著都眼熱,你真就一點想法都沒有?」
旁邊的小趙也湊過來,一臉不解,「就是啊營長!你們青梅竹馬,知根知底,這多好的緣分!你咋就跟塊木頭似的?是不是當兵當傻了,不懂感情了?」
聽著這些話,賀勝深吸了一口煙,煙霧模糊了他臉上複雜的神情。
他沉默了幾秒,然後用不耐煩的語氣開口,彷彿這樣就能說服別人,也能說服自己,「你們懂個屁!那丫頭……就是我妹!從小跟在我屁股後面長大的,我能對她有什麼想法?別瞎起鬨!」
老馬看著他,搖了搖頭,語氣認真了些,「真隻當妹妹?勝子,那你可得趕緊跟人家姑娘說清楚嘍。
你這麼含糊著,她又這麼主動,時間長了,院裡風言風語對她名聲不好,而且姑娘家的青春,耽誤不起,我聽說人家都25了。」
賀勝夾著煙的手指頓了一下,煙灰簌簌落下。
25了!
要不是別人提及,他還意識不到那丫頭不知不覺已經成年那麼多年了…
不知過了多久,他抿緊了嘴唇,喉嚨裡發出一聲沉悶的回應,「嗯。知道了。」
他煩躁地把煙頭摁滅在煙灰缸裡。
他早就想跟那丫頭說清楚,可怎麼說得清楚?
每次那丫頭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時,他那些硬邦邦拒絕的話到了嘴邊,怎麼就…說不出口了呢?
靠!
真是見鬼了!
……
兩天後,天空陰沉,瓢潑大雨毫無徵兆地傾瀉而下。
一場連級戰術演練正在泥濘中進行。
賀勝站在指揮位置,渾身早已濕透,雨水順著他的帽檐…下頜線不斷流淌,軍裝緊緊貼在身上,勾勒出精壯的身形。
他拿著望遠鏡,聲音嘶啞卻清晰地下達著指令,彷彿感覺不到冰冷的雨水。
也不知過了多久,演練終於結束,官兵們原地待命,不少人累得直接坐在了泥水裡。
賀勝抹了把臉上的雨水,剛喘了口氣,眼角的餘光就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。
她撐著一把舊傘,懷裡抱著雨衣和一個軍用水壺,深一腳淺一腳地穿過雨幕,徑直朝他跑來。
除了席幸運還能有誰?
她顯然也是匆忙趕來,白大褂下擺沾滿了泥點,額前的劉海被雨水打濕,貼在光潔的額頭上。
她的目光穿越人群,牢牢鎖在他身上,帶著毫不掩飾的心疼和急切。
周圍的士兵們雖然疲憊,但看到這一幕,不少人都悄悄投來了目光,有的帶著善意的笑意,有的則是純粹的好奇。
席幸運跑到賀勝面前,微微喘著氣,將雨衣和水壺遞過去,「賀勝哥哥,快把雨衣穿上,喝點薑湯驅驅寒,我剛熬的…」
她的話還沒說完,賀勝卻猛地向旁邊側跨了一步,動作幅度很大,幾乎是避之不及地繞開了她,也繞開了她遞過來的東西。
他站定,身體綳得像一塊鋼闆,目光平視前方,刻意不去看她瞬間僵住的表情,聲音冷硬得如同這冰涼的雨水,清晰地傳遍了周圍略顯安靜的場地:
「席軍醫,謝謝你的好意,但我不需要,請你注意影響,回到你自己的崗位上去,以後也不要輕易來訓練場,不然我就去找你們領導了!」
他這番話像一把冰冷的匕首,猝不及防地捅進了席幸運的心窩。
她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,舉著雨衣和水壺的手僵在半空中,微微顫抖。
雨水順著她的臉頰滑落,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別的什麼。
周圍士兵們的竊竊私語聲隱約傳來。
席幸運深吸了一口氣,強壓下眼眶的酸澀和巨大的難堪。
她沒有收回手,反而上前一步,固執地將雨衣和水壺塞進了賀勝冰冷的手裡,觸碰到他手指時,能感覺到他瞬間的僵硬。
她擠出了一個有些難看的微笑,故作輕鬆地開口,「薑湯趁熱喝,預防感冒是軍醫的職責,我作為軍醫,做這些也是應該的,你不要有心裡負擔,不過我也知道自己不該來這,隻以後我會注意。」
說完,她不再看他,轉身,挺直了背脊,一步一步,堅定地走回了雨中,走向醫療點的方向,那把舊傘在風雨中顯得有些單薄。
賀勝站在原地,手裡捧著那件乾爽的雨衣和還帶著餘溫的水壺,感覺它們像烙鐵一樣燙手。
他看著席幸運離去的背影,雨水模糊了他的視線,腦海裡閃過她剛剛一閃而逝的難過,他兇口莫名堵得發慌。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