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了晚上，關文如一直渾渾噩噩，腦子裡還是很亂。

　　有很多畫面讓她頭疼欲裂。

　　而她又如同行屍走肉一樣，給孩子輔導作業。

　　這兩孩子正是七歲的韓向東和韓鳳嬌。

　　兩人此時並排坐在小凳上，趴在桌邊，一個在掰著手指頭算數，一個在歪歪扭扭地抄寫生字。

　　關文如坐在他們對面，手裡拿著鉛筆，就好像沒什麼自己的意識，耐心指點著兩個孩子，「向東，7+8不是14，你再算算…鳳嬌，這個『主』字，上面是一點，不是一橫…」

　　她的聲音溫和，卻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疲憊。

　　這似乎是她日復一日的生活，照顧亡夫韓浩賢留下的這一對養子女，在這個閉塞的小地方掙紮求存。

　　可是…為什麼…總覺得哪裡不對？

　　她的目光掃過孩子們稚嫩卻已顯出任性模樣的臉，心裡莫名地湧起一股強烈的違和感，像是一件穿反了的衣服，硌得渾身不自在。

　　「喂，這個題到底怎麼做嘛！我不會！」韓向東不耐煩地把鉛筆一扔，嘟著嘴抱怨。

　　「就是啊，我也不會寫，你幫我寫了吧，老師不會發現的。」韓鳳嬌也擡起頭，眨著眼睛，帶著一種被慣壞了的理所當然。

　　關文如按了按突然開始抽痛的太陽穴，試圖集中精神，「不行，作業要自己完成…不會的，我教你們…」

　　不該是這樣！

　　她的孩子對待作業不該是這個態度！

　　她的孩子不會想著讓別人幫忙完成作業的！

　　到底怎麼回事！

　　就在這時，一陣劇烈的…毫無徵兆的眩暈感猛地襲來！

　　無數混亂的…光怪陸離的碎片像潮水般衝進她的腦海！

　　【潔白的病房，儀器滴答作響，一個穿著綠軍裝的高大背影緊緊握著她的手，聲音沙啞地哀求，「文如…醒來好不好…」】

　　【三個長得一模一樣、虎頭虎腦的男孩撲進她懷裡，清脆地喊著，「媽媽！媽媽！」】

　　【賀言之！是賀言之！他笑著將她擁入懷中，他的吻灼熱而深情…兩人在炕上…糾纏不休…】

　　【寬闊的廠區，機器轟鳴，工人們熱情地招呼她，「關廠長！」】

　　【奶奶、白雲、席慕凡…好像都在！】

　　「啊！」關文如痛苦地低吟一聲，猛地抱住了頭。

　　這些畫面太快、太亂、太真實，又太荒謬！

　　與她眼前的一切格格不入！

　　「我不是…這裡不對…我的孩子…是三個…賀言之…言之…」

　　她無意識地喃喃自語，眼神渙散，額頭滲出冷汗。

　　兩種截然不同的記憶和認知在腦海裡瘋狂廝殺，幾乎要將她的理智撕裂！

　　「喂！你怎麼了？快幫我寫作業啊！」韓向東見她不動，不滿地伸手推了推她的胳膊。

　　「就是，你快點兒！困死了！」韓鳳嬌也學著哥哥的樣子，用力推了她一把，臉上完全沒有對母親突然不適的關心，隻有不耐煩和催促。

　　這一推，彷彿推倒了某個關鍵的閘門！

　　就在韓鳳嬌的手碰到她的瞬間，關文如的腦海裡猛地炸開另一段冰冷而恐怖的「記憶」！

　　【眼前這兩個孩子長大了，面目猙獰，為了爭奪她的房子、遺產，竟然合起夥來將她綁架，惡毒地嘲笑她，甚至…殺了她！】

　　「啊！！」

　　關文如猛地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，那聲音充滿了極緻的憤怒和絕望！

　　她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般，驟然揮出手！

　　啪！

　　一聲清脆響亮的耳光，狠狠地扇在了離她最近的韓鳳嬌臉上！

　　緊接著，反手又是一巴掌，扇在了愣住的韓向東臉上！

　　啪！

　　兩個孩子完全被打懵了，臉上瞬間浮現出鮮紅的指印。

　　他們瞪大了眼睛，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一向逆來順受、溫柔甚至有些懦弱的「母親」。

　　關文如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，兇口劇烈起伏，打人的那隻手還在劇烈顫抖。

　　她看著眼前這兩個被她打了、正欲哭出聲的孩子，眼神裡不再是平時的溫和忍讓，而是充滿了一種近乎瘋狂的恐懼、憎惡和一種徹底清醒過來的冰冷寒意。

　　「滾開！」

　　她的聲音嘶啞，卻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狠厲，「別碰我！你們這兩個…白眼狼！」

　　韓向東和韓鳳嬌被她的眼神和語氣徹底嚇住了，連哭都忘了，捂著火辣辣的臉頰，驚恐萬狀地看著彷彿徹底變了一個人的母親，瑟縮著向後退去。

　　關文如站在那裡，彷彿站在兩個世界的裂縫之中，前世的慘劇和今生的記憶瘋狂交織，幾乎要將她吞噬。

　　韓向東和韓鳳嬌被她這樣子嚇到了，愣了幾秒後，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哭嚎，捂著臉像受了天大的委屈，扭頭就往外跑，邊跑邊喊：

　　「奶奶！奶奶！這女人瘋了！這女人竟然打我們！哇啊啊啊！」

　　「奶奶救命！這女人要打死我們！」

　　關文如站在原地，兇口仍在劇烈起伏，打人的那隻手掌心發麻，但腦海裡那些混亂的、痛苦的記憶碎片卻逐漸清晰、冰冷地沉澱下來。

　　她看著那兩個暗藏禍根的身影，眼神裡沒有了往日的麻木和順從，隻剩下一種淬鍊過的寒意和決絕。

　　果然，沒過兩分鐘，院子裡就響起了林佳曼那極具穿透力的尖利叫罵聲，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：

　　「反了天了！你個喪門星！資本家的小賤蹄子！敢打我孫子孫女！看老娘今天不撕了你！」

　　門簾被猛地掀開，林佳曼如同一陣黑旋風般沖了進來。

　　她臉上橫肉抖動，目露兇光，揚著手就朝關文如的臉抓撓過來！

　　那架勢，恨不得立刻將她生吞活剝。

　　若是從前那個心死如灰、逆來順受的關文如，或許就站著任她打了。

　　但此刻…

　　關文如眼神驟然一厲！

　　那些被欺辱、被磋磨、甚至最後被這些人算計緻死的「記憶」如同冰冷的火焰在她心底燃燒！

　　就在林佳曼的手即將碰到她的瞬間，關文如猛地側身躲開，同時毫不猶豫地擡起腳，用盡全身力氣，狠狠地一腳踹在了林佳曼毫無防備的腹部！

　　「呃啊！」

　　林佳曼猝不及防，慘叫一聲，身體失去平衡，像一袋沉重的土豆般噗通一聲仰面摔倒在地，疼得她齜牙咧嘴，一時竟沒喘上氣。

　　關文如卻沒有停下。

　　積壓了前後兩世的怨憤和恐懼在這一刻找到了宣洩口。

　　她上前兩步，對著倒在地上的林佳曼，又狠狠地踹了兩腳，一腳踹在她肥碩的大腿上，一腳踹在她胡亂蹬踹的小腿上！

　　動作乾脆利落，帶著一股狠勁，完全不像平時那個文弱沉默的她。

　　「啊！打死人了！救命啊！資本家小姐殺人啦！哎呦喂我的肚子我的腿…」

　　林佳曼徹底懵了，隨即爆發出殺豬般的嚎哭和叫罵，在地上翻滾著，試圖躲避，卻又疼得動彈不得。

　　關文如停了下來，微微喘著氣，居高臨下地冷眼盯著地上撒潑打滾的林佳曼。

　　她的眼神冰冷、銳利，甚至還帶著一絲嘲諷。

　　她想起來了。

　　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會回到這個令人作嘔的「前世」，但她確確實實想起來了。

　　想起了林佳曼是如何刻薄刁難，想起了韓家是如何吸著她的血還要嫌棄她的出身，想起了…自己最後可能遭遇的結局。

　　更重要的是，她想起來了賀言之！

　　想起來了他們的三胞胎！

　　那不是夢！那才是她真實的人生！

　　隻是緊接著，巨大的恐慌和渴望瞬間攫住了她的心！

　　她還能回去嗎？

　　賀言之和孩子們還在等著她嗎？

　　她是不是…永遠要被困在這個該死的前世了？

　　不！

　　不能慌！

　　關文如猛地深吸一口氣，強行壓下幾乎要衝破兇膛的恐慌和酸楚。

　　指甲深深掐進掌心，疼痛讓她保持清醒。

　　無論這是什麼地方，是夢魘還是平行世界，既然她還有意識，還記得一切，她就必須活下去！

　　隻有活著，才有等到回去的機會！

　　而在這一世，她絕不會再像從前那樣任人宰割！

　　而且…賀言之！

　　他現在也在這個世界！

　　如今就住在這個院子裡！

　　一想到這一點，關文如的心跳驟然加速，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渴望湧上心頭。

　　前一世，她因為身份和心結，屢次拒絕了他，讓他帶著遺憾離開…

　　這一世，既然陰差陽錯又相遇了，她絕不會再放手！

　　無論如何，她都要想辦法靠近他，哪怕過程艱難！

　　就在關文如心緒翻騰之際，林佳曼的哭嚎已經引來了左鄰右舍。

　　不少軍屬圍在了韓家門口，指指點點，議論紛紛。

　　看著屋裡劍拔弩張的婆媳二人，臉上滿是驚訝。

　　「怎麼回事啊這是？」

　　「哎呦，小關怎麼把婆婆給打了？」

　　「看著不像啊，小關平時多老實一人…」

　　「林嬸子又鬧啥幺蛾子了吧？」

　　嘈雜的議論聲中，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分開人群，快步走了進來。

　　正是住在隔壁的賀言之。

　　他穿著一身筆挺的軍裝，眉頭緊鎖，銳利的目光迅速掃過屋內情況。

　　地上哭嚎打滾的林佳曼，站在一旁臉色蒼白、眼神卻異常冰冷銳利的關文如，以及她微微淩亂的髮絲和急促的呼吸。

　　他的目光在關文如身上停留了一瞬，那雙深邃的眼眸裡，極快地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和疑惑。

　　她今天…好像有些不一樣了。

　　「怎麼回事？」賀言之開口，聲音沉穩，帶著軍人特有的威嚴，瞬間壓下了周圍的嘈雜。

　　林佳曼一看他來了，哭嚎得更起勁了，指著關文如，「言之！你可要給我做主啊！這個毒婦！她打孩子！還打我！她要造反啊！哎呦喂我不活了…」

　　關文如在賀言之進來的那一刻，目光就牢牢黏在了他身上。

　　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，又酸又疼，幾乎讓她落下淚來。

　　賀言之！

　　就在她眼前！

　　一股巨大的衝動讓她幾乎想要不管不顧地撲進他懷裡，抱住他，告訴他一切！

　　告訴他自己有多想他！

　　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，硬生生將這股衝動壓了下去。

　　不能！

　　現在還不能！

　　她現在名義上還是韓浩賢的妻子，是韓家的媳婦。

　　眾目睽睽之下，任何逾矩的行為不僅會毀了自己，更會連累賀言之的名聲。

　　她強迫自己移開視線，微微垂下眼睫，掩去眸中翻湧的情緒，隻是雙手在身側緊緊握成了拳，指甲更深地嵌入皮肉。

　　賀言之沒有完全聽信林佳曼的一面之詞，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關文如，語氣放緩了一些，「關同志，你說，發生了什麼？」

　　關文如擡起眼，迎上他的目光。

　　她的眼神已經恢復了部分平靜，深吸一口氣，聲音冰冷，「她先要打我，我還手了，就這樣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