關文如這點動靜讓賀言之全身的血液彷彿在那一刻凝固了，又瞬間沸騰起來！

　　他猛地攥緊那隻手，「文如？！」

　　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和不敢置信而驟然拔高，甚至帶上了破音，「文如！你聽見我說話了是不是？你再動一下！再動一下給我看看！」

　　他雙手緊緊包裹住關文如的手，目光灼灼地凝視著她的臉龐，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。

　　「文如？醒醒！你能聽見的，對不對？」他的聲音充滿了急切和近乎哀求的期盼，「你睜開眼睛看看我！看看孩子們！爸媽也都在等著你！」

　　然而，幾近窒息的漫長等待後，床上的人依舊安靜地躺著。

　　除了那一次彷彿耗盡了所有力氣的輕微顫動之外，再無任何反應。

　　監測儀器的曲線平穩地跳躍著，滴答聲規律得近乎殘酷，彷彿剛才那一下隻是他長達五年絕望等待中產生的又一次幻覺。

　　賀言之眼底那簇驟然燃起的…幾乎要將他點燃的狂喜火焰，一點點地…緩慢地…熄滅了。

　　最終隻剩下更深沉的灰燼和疲憊。

　　他挺拔的肩膀垮了下去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，將湧上喉頭的酸澀硬生生咽了回去。

　　他苦笑著，極其緩慢地鬆開緊握的手，小心翼翼地將妻子的手放回原處，替她掖好被角。

　　指尖眷戀地拂過她依舊冰涼的臉頰，「又是我看錯了…是吧？」

　　他低聲自語，聲音沙啞得厲害，「五年了…文如，你真是…太會折磨人了，等你醒來，看我不收拾你！」

　　他最終隻是將額頭輕輕抵在她的手邊，久久沒有動彈。

　　……

　　而關文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，她明明聽到了愛人的聲音，孩子的聲音，父母的聲音，她想應他們。

　　可就是睜不開眼，張不開嘴。

　　這種日子也不知道過了多久，突然她的意識又開始模糊了。

　　腦子裡的記憶很混亂，她好像忘了孩子…忘了丈夫…

　　這會兒耳邊又覺得…好吵…

　　是誰在尖聲叫罵？

　　這聲音…刻薄又熟悉，讓她從骨髓裡感到一陣冰冷的厭惡和恐懼。

　　緊接著，她發現自己能睜開雙眼了，眼前的景象模糊不清，彷彿隔著一層濃霧，卻又逐漸清晰起來。

　　她發現自己站在一個熟悉又令人窒息的屋子裡。

　　是很多年前，她嫁給韓浩賢後，跟韓浩賢住的地方。

　　意識恢復的差不多了她，她下意識看了看自己，才發現她身上穿著洗得發白的舊棉襖，身體感覺異常沉重，心口像是壓著一塊巨石，空蕩蕩地疼。

　　腦海裡的消息讓她窒息，好像是有人告訴過她，她的所有家人在運動中相繼離世了。

　　從那天開始，她活得如同一具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。

　　這樣的日子她好像過了好幾年！

　　「你個喪門星！資本家的小姐！掃把星！」

　　尖銳的咒罵劈頭蓋臉地砸來。

　　關文如慢慢擡頭，才發現站在她面前的，是…林佳曼！！

　　林佳曼顯得刻薄，叉著腰，手指幾乎要戳到她的鼻子上，這會兒還在繼續用惡毒的語言咒罵！

　　「我們老韓家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才娶了你這麼個貨色！害得我們浩賢年紀輕輕就…就沒了！你就是個專門克人的禍害！剋死你全家不夠，還來剋死我兒子！你怎麼還有臉活著？！你怎麼不去死！」

　　這些惡毒的話語，像一把把淬毒的刀子，精準地捅進關文如早已千瘡百孔的心。

　　她麻木地站著，甚至失去了辯解和反抗的慾望。

　　是啊，她或許真的就是個禍害，所有靠近她的人都會不幸…

　　不對！

　　她的家人沒有出事啊！

　　奶奶明明是正常的生老病死，不是被活生生折磨死！

　　父母也還在！

　　弟弟已經當兵了！

　　還成了軍官！

　　「看我今天不打死你！給你那死鬼爹媽和男人贖罪！」林佳曼越罵越激動，猛地抄起靠在牆邊的一根手腕粗的柴火棍子，劈頭蓋臉就朝著關文如打過來！

　　棍子帶著風聲砸下！

　　關文如下意識地閉上眼，身體微微顫抖，卻依舊沒有躲閃。

　　或許，被打一頓，身體的疼痛反而能緩解心裡的麻木…

　　隻是，預想中的疼痛並未到來。

　　一隻骨節分明…蘊含著強大力量的大手，在半空中精準地抓住了那根揮下的棍子，穩如鐵鉗。

　　「林姨，過分了。」

　　一道低沉冷冽，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男聲在一旁響起。

　　關文如猛地睜開眼，循聲望去。

　　逆著光，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旁邊，穿著一身筆挺的七一式軍裝，帽檐下的眉眼深邃，面容冷峻，正是不久前剛從前線歸來…周身還帶著未曾散盡硝煙氣的賀言之。

　　他捏著那根棍子，目光銳利地看著林佳曼，語氣平靜卻帶著極強的壓迫感，「浩賢犧牲，是意外，是光榮！這筆賬，算不到她一個弱女子頭上。」

　　林佳曼被突然出現的賀言之嚇了一跳，尤其是他此刻身上那股子戰場上帶下來的煞氣，讓她氣焰頓時矮了半截。

　　但她依舊嘴硬，「言之，你…你憑什麼管我們家事？她就是克夫！就是喪門星！沒有她，我兒子不會死！她會跟你們一樣平安歸來！」

　　賀言之手腕微微用力，輕鬆地將棍子從林佳曼手裡抽了出來，隨手扔到一邊。

　　他上前半步，不著痕迹地將關文如擋在了自己身後，隔絕了林佳曼惡毒的視線。

　　賀言之的聲音依舊不高，「林姨，浩賢是為國捐軀的英雄，您是他的母親，更應該明白事理，而不是在這裡欺辱他的未亡人，別讓他在地下蒙羞，寒心。」

　　他的話像一記重重的耳光，扇得林佳曼臉色一陣青一陣白，張了張嘴，卻再也罵不出一個字。

　　見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，她最終狠狠地瞪了關文如一眼，悻悻地扭身出屋了。

　　周圍看熱鬧的鄰居也悄悄散了。

　　賀言之這才轉過身，目光落在身後依舊愣怔…臉色蒼白的關文如身上。

　　他的眼神複雜了一瞬，似乎想說什麼，但最終隻是微微頷首，語氣疏離卻禮貌，「關同志，沒事了，以後她再這樣，你可以去找家委會的嫂子。」

　　他說完，沒有再多停留，轉身大步離開了。

　　軍裝筆挺的背影很快消失。

　　關文如一個人站在原地，怔怔地看著他消失的方向。

　　不是！

　　怎麼回事！

　　她腦子很亂，非常亂，為什麼她腦海裡有一些很羞恥的片段…

　　她好像跟賀言之結婚了！

　　她還和賀言之生了孩子啊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