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回過神，關文如臉上掛起得體的笑，擡腳往外走。

　　廠門口大樹下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。

　　那人穿著整齊的中山裝，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，正安靜地看著他們這邊，不知已等了多久。

　　關文如跟雷永康說了聲，雷永康也看見了，兩人快步走了過去。

　　關文如臉上露出熱情的笑容，「寧主任！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？怎麼在這兒站著，也不吱一聲。」

　　寧遠方笑著伸出手，先後與關文如和雷永康握手，「關廠長，雷副廠長，你們好，冒昧打擾，沒影響你們工作吧？我看剛才這邊挺熱鬧。」

　　雷永康連忙搖頭，「沒有沒有！剛給工人們發了點獎勵，寧主任您這是…下來檢查工作？」

　　寧遠方也笑著搖搖頭，「可不是檢查，看來陳建輝主任還沒來得及跟你們通氣兒，我這次來，可不是以公社主任的身份。」

　　他頓了頓，目光在關文如和雷永康之間轉了轉，笑容更盛，「是這樣，組織上考慮到你們廠子規模擴大，業務也越來越繁忙，永康同志一個人擔著副廠長的擔子確實辛苦。

　　正好我在公社那邊的工作暫時告一段落，上級就派我過來，在你們找到更合適、更專業的副廠長人選之前，由我暫時代理這個位置，也算是給我個機會，深入基層，學習學習咱們先進的飼料生產經驗，往後一段時間，可就要在二位手下，叨擾了。」

　　關文如雖然驚訝，但立刻反應過來，笑容越發真誠，「這是大好事啊！歡迎歡迎！寧主任，您能來可是給我們廠添了一員大將，說什麼暫代、學習的，太謙虛了！我們求之不得呢！」

　　雷永康也趕緊附和，憨厚地笑，「就是就是！寧主任您有文化，有水平，能來幫我們，我們這心裡可就踏實多了！太好了！」

　　寧遠方擺擺手，「二位可別給我戴高帽，我就是來幫忙、來學習的，廠裡的具體事務，還得靠你們二位拿主意，我全力配合。」

　　關文如也不是能跟他一直說客套話的人，既然知道他是來幹嘛的，她直接拍闆，「咱們互相學習，共同進步！

　　走，寧主任，我先帶您熟悉一下咱們廠的環境，順便跟您說說咱們廠目前的情況和副廠長主要負責的一塊工作。」

　　寧遠方欣賞她的乾脆利落，「好，那就麻煩關廠長了。」

　　關文如側身做了個「請」的手勢，三人並肩朝著廠房車間走去。

　　關文如一邊走一邊介紹，「咱們廠現在主要分三個車間，粉碎車間、攪拌車間和制粒車間。

　　那邊是倉庫，原料和成品都分開放，辦公室就在前面那排平房。」

　　寧遠方認真聽著，不時點頭，「你們廠規劃得很清晰。」

　　幾人走進寬敞的粉碎車間。

　　機器轟鳴聲響起，工人們看到幾位領導進來，都點頭緻意。

　　關文如提高音量，「目前廠裡的生產管理、技術把關這一塊，主要是永康在抓，他經驗老道，工人們也信服。

　　原料採購、庫存管理、還有跟各生產隊、公社的協調，之前也是他兼顧著，忙得腳不沾地。」

　　雷永康不好意思地笑笑，「應該的，應該的。」

　　關文如轉向寧遠方，「寧主任，您來了就太好了，我的想法是，以後這一塊對外協調、計劃安排、文書檔案的工作，恐怕要多多倚重您了。

　　您在這方面是行家，生產和技術這塊，還由永康主要負責。

　　當然，這隻是個大緻的分工，具體工作中，您和永康多商量，互相補位，怎麼順暢怎麼來，不必太拘泥，總之，咱們的目標隻有一個，就是把廠子搞好！」

　　既然他是來當這個副廠長的，那就得幹活，她才不管他原來是什麼身份。

　　在這個廠子，工作就是工作！

　　做不了…她也隻能讓人滾蛋！

　　寧遠方明白她的意思，鄭重點頭，「我明白了，關廠長考慮得很周到，對外協調和計劃安排確實需要投入大量精力，永康同志能更專註於生產，肯定能做得更好，你放心，我會儘快熟悉起來，和永康同志配合好。」

　　雷永康鬆了口氣，「對對對！有關廠長掌總，寧主任管外聯計劃，我抓生產，這樣安排太妥當了！我沒意見！」

　　關文如滿意地笑了，「好！那咱們就這麼定，走，寧主任，我們再去攪拌車間看看…」

　　......

　　忙碌一天，終於到了下班點。

　　夕陽給廠區披上了一層暖金色的光暉。

　　下班鈴聲響起不久，工人們說說笑笑地陸續推著自行車離開。

　　關文如和寧遠方並肩從辦公室裡走出來，兩人一邊推著自行車，一邊還在討論著工作。

　　寧遠方有非常強的求知慾，「關廠長，你剛才說的那個用生產隊老弱牛羊折算飼料款的辦法，確實巧妙，既解決了他們的實際困難，又給咱們廠增加了原料來源。」

　　關文如笑了笑，「也是摸索出來的，跟生產隊打交道，光講大道理不行，得讓他們看到實實在在的便利和好處，寧主任你剛來，多跑幾次就熟悉了，他們都很淳樸。」

　　寧遠方一臉佩服，「是啊，實踐出真知，以後這方面還要多跟你請教。」

　　兩人說著話，剛走到廠門口。

　　關文如下意識地擡眼望去，目光倏地定住了，臉上瞬間漾開驚喜的笑容。

　　隻見賀言之穿著一身半舊的軍裝，身姿筆挺地靠在一棵樹下，正含笑望著她。

　　顯然是在等她。

　　關文如雙眸發亮，加快腳步推車過去，「言之？你怎麼有空來了？」

　　賀言之很自然地伸出手，習慣性地揉了一下她的發頂，然後順勢接過她手裡的自行車把，「嗯，我和老萬去開了個會，回來正好路過你們廠子，我就讓他把我撂這兒了，順便接你下班。」

　　他的動作親昵而自然，關文如臉上微熱，心裡甜絲絲的。

　　這時，賀言之的目光越過她，落在了她身旁的寧遠方身上，眼神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打量和疑問。

　　他語氣平穩，但透著幾分審視，「文如，這位同志是？看著有些面生。」

　　關文如這才恍然想起還沒介紹，連忙側身，「哦對了！瞧我，言之，這位是寧遠方同志，公社新派來我們廠暫代副廠長的，寧主任，這是我愛人，賀言之。」

　　寧遠方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，主動伸出手，「賀團長，你好，久仰大名，今天總算見到了。」

　　賀言之伸手與他交握了一下，力度適中，時間短暫，「寧主任，你好，歡迎來飼料加工廠工作。」

　　兩人的握手一觸即分，對話也乾巴巴的。

　　空氣裡莫名飄浮起一絲淡淡的、難以言喻的張力。

　　關文如敏銳地感覺到，這兩位男同志之間似乎…並不是很待見彼此？

　　雖然表面上都維持著基本的禮貌。

　　這難道就是所謂的「同性相斥」？

　　賀言之視線轉回關文如身上，語氣恢復溫和，「現在能走了嗎？回家還得給那三個小皮猴做飯。」

　　關文如含著笑，「能走了能走了！我沒事了，寧主任，那今天我們就先聊到這兒？明天見！」

　　寧遠方神色不變，依舊微笑著，「好的，關廠長，賀團長，你們慢走，明天見。」

　　賀言之對寧遠方微微頷首，算是道別。

　　隨即推著自行車，和關文如並肩，朝著軍區方向走去。

　　走出幾步，關文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，見寧遠方還站在原地望著他們，她趕緊又笑著擺了擺手。

　　關文如小聲對賀言之說，「哎，你說奇怪不奇怪，我感覺你跟寧主任之間，好像有點…矛盾？」

　　賀言之目視前方，表情淡然，「有嗎？想多了吧，我就是覺得這人…挺有眼光的。」

　　關文如：「？？？什麼意思？」

　　「沒什麼意思！」賀言之摸摸她的腦袋，「上車，回家了！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