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 關紅旗vs李靜(5)
電影散場,人群熙攘著從影院門口湧出。
橘黃色的路燈光暈在夏夜的微風中輕輕搖曳。
趙志剛臉上還帶著剛才電影裡的一些感慨,側過頭,語氣溫和地提議:
「李靜同志,時間還早,前面公園晚上開了燈,景緻不錯,要不要……再去走走?」
李靜停下腳步,站在路燈的光影下,微微垂著頭,手指蜷縮了一下。
她沉默了幾秒鐘,然後擡起頭,目光清澈而坦誠地看向趙志剛。
接觸的這幾個小時,她對面前這人確實沒什麼感覺。
雖然趙志剛人很好,但她就沒有一丁點想跟他有進一步發展的念頭。
哪怕趙志剛現在也沒有一定要她給出什麼回答,可她知道不能再這樣含糊下去了,既耽誤別人,也欺騙自己。
於是想了想,她還是停下腳步,表情認真的叫住面前的人,「趙志剛同志。」
她的聲音很輕,但莫名讓人聽出一點堅定,「非常感謝你今天請我看電影,也謝謝你今天的接觸和好意。
但是…我覺得,我們還是就到這裡吧,回去之後,我會和我媽說清楚,讓她跟媒人說清楚,是我的問題。」
猛聽到這話,趙志剛臉上的笑意微微一僵,眼裡閃過一絲明顯的失落。
但他很快調整了表情,依舊保持著風度,含著笑問,「能告訴我為什麼嗎?我覺得…你是個很好的女同志,我…我是真心希望能和你繼續發展下去的。」
他的語氣很誠懇,帶著些期盼。
李靜搖了搖頭,眼神裡帶著歉意,卻沒有絲毫猶豫,「你人很好,工作穩定,待人接物也穩妥,各方面條件都很好。是我自己的問題。」
「可是…」趙志剛擡手撓撓頭,「真的不能繼續接觸,你放心,就算以後我們隻能當朋友,我也心甘情願,李靜同志,我想讓你給我一個機會,人與人之間,不都得先接觸嗎?一開始不合適,誰知道接觸以後會不會改變想法?」
李靜當然也知道他的意思,她頓了頓,但還是下定了決心,聲音更輕了些,「趙同志,實在是抱歉,我沒辦法騙你,也騙不了自己,我對你…缺少那種想要一起過日子、組建家庭的衝動,如果就這樣勉強下去,對你不公平,我是真的不想耽誤你,而我非常確定,繼續接觸,隻是在浪費你的時間,真的抱歉。」
她說得很直白,也很真誠。
趙志剛看著她,在她清澈的目光裡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堅定。
他沉默了片刻,臉上的失落漸漸化為一種無奈的接受,隨即露出一抹苦笑,「我明白了。『衝動』這個詞…很實在。」
他嘆了口氣,隨即又挺直了腰闆,展現出應有的氣度,「也好,李靜同志,謝謝你這麼坦誠。」
他主動伸出手,笑容變得釋然了許多,「那就祝你…以後能找到那個能讓你有『衝動』的人,幸福美滿。」
李靜看著他伸出的手,心裡鬆了口氣,也生出一絲敬意。
她伸出手,與他輕輕一握,「也祝你早日找到合適的另一半,幸福安康。」
手鬆開,事情似乎就此了結。
李靜含著笑後退了兩步,準備轉身,「那我先回去了,你也早點回家。」
「等等。」她還沒來得及轉身,趙志剛卻叫住了她,神情認真,「就算做不成對象,今天也算認識一場,天晚了,讓你一個人回家,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,讓我送你到衚衕口吧,至少讓我盡到今天的禮數,看你平安到家。」
李靜看著他眼中不容拒絕的堅持,知道這是他的原則和修養,再推辭反而顯得矯情。
她點了點頭,輕聲說,「那…就麻煩你了。」
兩人並肩走在已然安靜不少的街道上,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。
這一次,沒有了來時那種若有若無的試探和尷尬,氣氛反而變得平和起來。
他們偶爾聊兩句無關緊要的話,關於今晚的電影,關於即將到來的開學。
……
而另一邊,林強國那通電話像一顆投入油桶的火星,瞬間點燃了關紅旗強自壓抑的所有理智。
他扔下折斷的筆,抓起車鑰匙就衝出了辦公室,甚至來不及跟秘書交代一句。
車子在路上開得幾乎要飛起來,他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,找到她,解開兩人的誤會!
衝到電影院,他無視門口檢票員疑惑的目光,像一頭失去方向的困獸,直接推開最近的一個放映廳的門就闖了進去。
銀幕上光影變幻,觀眾被突然闖入的黑影和開門洩入的光線打擾,發出一陣不滿的噓聲。
他完全顧不上其他,借著銀幕的光,焦急地掃視著座位上模糊的人臉,「李靜!李靜!」
在場所有人滿臉疑惑,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。
沒片刻,服務員急忙跑過來,試圖拉住他,「同志!同志!請你出去!你影響大家看電影了!」
關紅旗像是聽不見,一把揮開服務員的手,眼神赤紅,又沖向第二個放映廳,第三個……
他挨個廳跑,挨個廳找,耳邊是觀眾的抱怨和服務員的勸阻,但他什麼都顧不上了,隻想見到她。
所有的放映廳都找遍了,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。
最終,他被兩個聞訊趕來的男服務員半請半推地帶出了放映區。
站在電影院大堂明亮刺眼的燈光下,關紅旗喘著粗氣,頭髮淩亂,西裝也扯歪了,剛才那股不管不顧的勁頭洩去,隻剩下巨大的失落和茫然。
他看著周圍人異樣和譴責的目光,終於恢復了一絲清明。
等稍微收拾了情緒,他聲音沙啞,向追出來的服務員低聲道歉,「實在是抱歉,我…我隻是想找人,太急了…對不起…給你們添麻煩了。」
說完,他頹然地抹了把臉,不再理會身後的議論,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電影院。
夜風一吹,他打了個寒顫。
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頭,他竟不知道接下來該去哪裡。
腦海裡隻浮現李靜的身影。
直到這一刻,他才發現,自己好像比想象中還要依賴她,愛她!
一想到他把她弄丟了,他就像個被抽空了力氣的木偶,靠在冰涼的車身上,眼神空洞。
她怎麼就突然相親了…他還以為兩人隻是在賭氣,遲早是要和好的,就是誰先低頭的事兒。
可沒想到,她已經開始往前走,應該也不稀罕他的低頭。
可…心裡怎麼就那麼不甘心呢!!
突然,他不知想到了什麼,像是重新抓住了救命稻草,迅速發動汽車,朝著李靜家所在的衚衕疾馳而去。
不管現在的她稀不稀罕他的低頭,他都要試一試!
她和那個男人隻是在接觸而已,又沒有結婚,他不能認輸!
……
十幾分鐘後,關紅旗將那輛桑塔納停在衚衕口那棵熟悉的老槐樹下,熄了火,車窗搖下。
到了這,他突然就沒了勇氣,怕現在找到李靜,會聽到他不想聽到的消息。
夏夜悶熱的空氣夾雜著塵土和路邊小飯館的味道湧了進來。
他神色凝重,目光盯著李靜家所在的衚衕,心臟在兇腔裡沉重地跳動。
時間一分一秒過去,每一秒都像是煎熬。
還沒等他想好怎麼跟李靜聊,突然,一個纖細的身影出現在衚衕口的光暈下。
是李靜!
可下一秒,關紅旗渾身的血液彷彿都凝固了。
因為李靜身邊,跟著那個林強國描述過的…穿著白襯衫模樣斯文的男人!
那男人停下腳步,正溫和地跟李靜說著什麼,李靜微微點頭。
距離有點遠,聽不清具體內容,但兩人之間那種平和告別的氛圍,像一把鈍刀,狠狠割在關紅旗心上。
他看到那男人轉身離開,而李靜站在原地,目送了片刻,才轉身準備走進衚衕。
關紅旗的拳頭在方向盤上攥得死緊,有種想把那個男人暴揍一頓的想法。
可理智還在,他不知道以什麼身份衝過去,更不知道衝過去後,對李靜來說,誰才是那個『外人』!
畢竟他好像真的沒有任何身份。
他不是男朋友,因為這些年,他們從未確認過關係。
難不成以李靜的追求者?
可他這大半年在做什麼?
冷眼旁觀,賭氣等待。
或許,李靜隻是把他當成一個…普通朋友。
普通朋友哪有資格質問她的私事?
這股清晰的認知像一盆冰水,澆熄了他衝動的火焰,隻剩下無邊的無力感和恐慌。
他看著那個男生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,看著李靜獨自一人走向幽暗的衚衕。
他猛地推開車門,腳步有些踉蹌地追了上去,在她即將被黑暗吞沒前,堵在了她的面前。
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完全籠罩住了她。
李靜被突然出現的人嚇了一跳,待看清是關紅旗時,她臉上瞬間褪去了所有的血色,隻剩下驚愕和隨即湧上的是積攢了太久的委屈與冰冷。
兩人在昏暗的光線下對視著,空氣中瀰漫著無聲的硝煙。
關紅旗喉結劇烈滾動了幾下,情緒的極度壓抑,聲音沙啞不堪,他死死盯著她,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了那句話,「你…你去相親了?」
李靜擡眼,清冷的目光裡像是凝結了數九寒天的冰,沒有絲毫退縮,反而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,反問道!「跟你有關係嗎?關同志。」
一句疏離而冰冷的關同志,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,精準地刺穿了關紅旗最後的防線。
他的喉嚨像是被滾燙的沙子堵住,半晌,才找回自己的聲音,那聲音裡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和一絲哀求,「李靜…我們之間…就非要這樣嗎?」
他忍不住上前半步,試圖靠近一些,目光緊緊鎖住她,「我們能不能…能不能坐下來好好談談?」
昏黃的路燈下,李靜的表情沒有任何鬆動,反而像是蒙上了一層薄薄的寒霜。
她擡起眼,目光平靜得近乎殘忍,直視著他,「關同志,你我之間,難道還有什麼好談的?」
這句反問像一記悶棍,敲得關紅旗頭暈目眩。
他心裡堵得快要爆炸,那股無名火和巨大的失落交織在一起,讓他幾乎失控。
他猛地擡手,似乎想抓住她的胳膊,又頹然放下,聲音裡充滿了痛苦和不解,「我們…我們怎麼會變成這樣?!」
李靜看著他微紅的眼眶和臉上真切的痛苦,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極複雜的笑意,那笑容裡摻雜了太多的委屈失望和一絲自嘲。
她輕輕搖頭,彷彿在嘲笑他的後知後覺,「你在問我?」
關紅旗嘴唇抿緊,雙手握拳,心中懊惱極了!
是啊,他有什麼資格問?
這大半年,他在做什麼?
而李靜不再看他,將視線投向幽暗的衚衕深處,語氣變得疏離而決絕,「我該回家了。」
說完她後退了兩步,頓了頓,像是最終給這段關係下了定論,「關紅旗,其實,我們這樣…也挺好的,各自走各自該走的路。」
說完,她決然地轉身,就要融入那片陰影。
「李靜!」關紅旗急了,下意識地上前一步,伸手想要攔住她。
李靜卻像是背後長了眼睛,靈巧地側身避開他的觸碰。
她停下腳步,沒有回頭,聲音壓得很低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,「關紅旗,這裡都是認識的鄰居。你別讓我為難。」
說話間,她側過頭,用眼角餘光掃了他一眼,那眼神冰冷而陌生,「我們當了很多年的朋友,之間也有很美好的回憶,所以我不想…跟你撕破臉。」
撕破臉這三個字,像一根冰冷的針,瞬間刺破了關紅旗所有激動和不甘的氣泡。
他僵在原地,伸出的手緩緩垂下。
在這裡拉扯,隻會讓她被鄰裡指指點點罷了。
他不能害了她。
他死死地盯著她的背影,眼眶紅得厲害,兇腔劇烈起伏著,卻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,也做不出任何阻攔的動作。
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,一步一步,堅定地走進那條熟悉的衚衕,身影被黑暗一點點吞沒,最終徹底消失不見。
夜風吹過,老槐樹的葉子沙沙作響,彷彿在無聲地嘆息。
關紅旗獨自站在原地,像一尊被遺棄的雕像,許久,都沒有動彈。
隻有那緊握的雙拳和微微顫抖的肩膀,洩露了他內心洶湧卻無處宣洩的痛楚。
……
自那晚在衚衕口不歡而散,關紅旗整個人就像被抽走了魂兒。
工作上雖然還能強打精神,但私下裡,那失魂落魄的樣子,連他手下的員工都瞧出了不對勁。
恰逢關家三胞胎外甥同時考上大學,家裡擺宴慶祝。
這麼重要的場合,關文如早早就在等,以為這樣的日子他能把李靜帶回來。
在關文如看來,關紅旗和李靜都已經畢業了,結婚的事兒也該慢慢提上日程了。
可沒想到關紅旗竟然告訴她,李靜去相親了。
關文如知道兩個人互相喜歡,不希望兩人就這麼算了,所以等忙完自己的事兒,這天,她立刻撥通了李靜學校的電話。
「小靜啊,我是文如姐,好久沒見你了,明天下午有空嗎?姐想請你喝個茶。」
李靜接到電話很是意外。
她對關文如這位獨立爽利又從不擺架子的姐姐一直很有好感,甚至帶著幾分敬佩。
猶豫片刻,她還是答應了。
這份面子,她願意給。
第二天,在一家環境清雅的茶館包間裡。
關文如早早到了,見到李靜,立刻親熱地拉住她的手,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,目光裡滿是真誠的關切。
「小靜,快讓姐看看,嗯,是瘦了點,當老師辛苦吧?」
關文如輕輕拍著李靜的手背,語氣溫柔卻直接,「姐今天找你,沒別的事,就是心裡放不下。你跟紅旗…是不是鬧什麼矛盾了?那小子最近跟丟了魂似的,這些日子我都問不出來到底發生了什麼,你告訴姐,是不是他欺負你了?要是他做了混賬事,你跟我說,我第一個不饒他!」
李靜看著關文如眼中毫不作偽的關心,鼻尖微微一酸。
她低下頭,捧著溫熱的茶杯,沉默著。
關文如也不催,隻是耐心地等著,又給她添了次茶。
過了好一會兒,李靜才深吸一口氣,將積壓在心底的委屈和盤托出。
她沒有添油加醋,隻是平靜地敘述了從關紅旗生日那天看到女班長給他戴帽子開始,到後來的刻意疏遠…
關文如聽著,眉頭越皺越緊,聽到最後,忍不住扶額,又是好氣又是好笑:
「這個榆木疙瘩!蠢死他算了!」
她簡直對自己弟弟的情商感到絕望,「他那個女班長其實在我公司實習過,性格是活潑外向,跟誰都那樣!那就是個沒心沒肺的傻丫頭!紅旗他…他壓根就沒往那方面想過!他心思粗得能跑馬!」
她看向李靜,眼神裡帶著歉意和瞭然,「不過,紅旗也確實沒有把握好跟女同志的距離,這點我一定會點醒她,小靜,這些日子真是委屈你了。
不管怎麼說都是紅旗不對,他太遲鈍,太自以為是,覺得你永遠會在那裡,從沒想過你的感受,也沒想過主動去溝通,去把你抓緊。這是他的錯,姐絕不偏袒他。」
李靜知道關文如是個好人,她輕輕搖頭,「文如姐,都過去了,我現在…也挺好的。」
「你別騙姐,」關文如拉住她的手,語氣懇切,「姐是真心喜歡你,從見你第一面就覺得你跟我們關家有緣,我今天來,不是非要逼著你跟紅旗和好,感情是你們兩個人的事,強求不來。」
她頓了頓,目光真誠地看著李靜,「姐跟你保證,不管你跟紅旗最後成不成,你永遠都是我關文如的朋友,是咱們關家喜歡和認可的好姑娘,這點絕不會變。」
李靜的心因這番話而微微觸動,她點了點頭,「謝謝文如姐。」
關文如看著她,最後輕聲說道,「姐隻希望,如果…如果那個傻小子真的認識到自己錯在哪裡,真的能改,而你們之間那份感情也還在的話……能不能,看在姐的面上,也看在他那份笨拙卻也不假的真心份上,給他一次挽回的機會?一次就好,如果他再把握不住,那就是他活該,姐再也不管他了。」
關文如是過來人,看得出來這兩個人互相喜歡,隻是性子都很高傲。
她兩輩子經歷的多,比誰都知道時間珍貴,跟愛人在一起的日子更珍貴,所以她不希望兩個孩子就這麼錯過。
聽了關文如的話,李靜沉默了片刻,眼前閃過關紅旗微紅的眼眶,閃過圖書館裡他認真的側臉,也閃過雪夜裡那個溫暖的擁抱。
她終究是心軟了,對著這位一直善待自己的姐姐,輕輕點了點頭,「文如姐,您的話,我記下了。」
她沒有明確答應,但這句話已經是最好的回應。
關文如知道,李靜這扇原本緊閉的心門,終於被推開了一絲縫隙。
剩下的,就看自己那個傻弟弟,能不能抓住這最後的機會了。
她用力握了握李靜的手,一切盡在不言中,「今天我們不聊別的了,姐姐帶你去商場。」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