席慕凡在大河灣生產大隊休息了三天。

　　病好轉之後，他背著簡單的行李卷，直接推開了大隊長車旺辦公室的門。

　　車旺正低頭寫著什麼，擡頭一看是他，愣了一下，「慕凡？你病好了？你這是…」

　　席慕凡把行李放在腳邊，聲音平靜無波，「車旺叔，我來開證明，首都醫學院那個深造的名額，我接受了，麻煩您幫我開一下介紹信和戶口、糧油關係的遷移證明。」

　　車旺放下筆，站起身，臉上是真實的驚訝和惋惜，「你…你真決定回去了？好事！天大的好事！可是…你和白雲那丫頭…」

　　他重重嘆了口氣，「唉，可惜了，真是可惜了！」

　　席慕凡臉上沒有任何錶情，彷彿沒聽見「白雲」兩個字！「叔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，沒什麼可惜的？以後我不在，如果她需要幫忙，還希望您和嬸子搭把手，麻煩您開證明吧，我趕時間。」

　　車旺看著他毫無血色的臉和眼底的冰冷，又嘆息一聲，點點頭，「行…行！你能想通就好！回首都，念大學，那是正途！叔替你高興！」

　　他一邊拉開抽屜找公章和信紙，一邊感慨，「這一晃，都快七年了……慕凡啊，叔和嬸子是真拿你當自家孩子看的…」

　　「我知道！」席慕凡對他鞠躬，「叔，謝謝您和嬸子這些年來的照顧，我會永遠記得。」

　　車旺眼眶微紅，不再多說，埋頭開始寫介紹信、蓋章。

　　……

　　從生產大隊出來，席慕凡直奔公社主任辦公室。

　　陳建輝看著席慕凡遞過來的大隊證明和遷移申請，又擡眼看了看眼前這個沉默得可怕的年輕人。

　　也在心裡嘆息一聲。

　　他拿起公章，在遷移證上重重蓋下，發出沉悶的「咔噠」聲。

　　「手續都齊了。」陳建輝把蓋好章的遷移證遞給席慕凡，猶豫了一下，還是語重心長地開口，「慕凡啊，回首都了，好好念書，前途無量。過去的事……就讓它過去吧，人吶，總要往前看。」

　　席慕凡接過遷移證，看也沒看就塞進隨身的挎包裡，嘴角扯出一個跟往日一樣溫和的笑，「謝謝主任，我會的，這些年謝謝主任的幫助，沒什麼事，我先走了。」

　　他轉身，毫不留戀地拉開門走了出去。

　　陳建輝看著關上的門，深深嘆了口氣，低聲自語，「白雲那傻丫頭…這又是何苦…多好的孩子，多少女人恨不得死死抓牢！唉…」

　　……

　　席慕凡已經買好了火車票。

　　從公社出來，他直接來到火車站。

　　沒一會兒就上了車。

　　汽笛長鳴，綠皮火車噴吐著濃煙，緩緩啟動。

　　席慕凡坐在靠窗的位置，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站台和模糊的人影，臉上沒有任何錶情，彷彿一尊沒有生氣的雕塑。

　　他沒有回頭看一眼這片他生活了近七年的土地，以及土地上的人和事。

　　在站台盡頭一根粗大的水泥柱子後面，白雲死死捂住自己的嘴，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洶湧而下，身體因為壓抑的哭泣而劇烈顫抖。

　　她看著那節載著席慕凡的車廂越來越遠，最終消失在視野裡，終於支撐不住，順著柱子滑坐到冰冷的地上，蜷縮成一團，哭得撕心裂肺，像個被全世界拋棄的孩子。

　　......

　　而另一邊，賀言之也終於開到了目的地。

　　雲南定蘭農場家屬區，一間簡陋的平房前。

　　吉普車揚起塵土停下。

　　車門打開，關文如第一個衝下來，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低矮土屋門口…穿著洗得發白舊工裝…面容滄桑的父母。

　　關元修和秦悅。

　　「爸！媽！」

　　關文如的喊聲帶著哭腔，像離弦的箭一樣撲過去，緊緊抱住了母親秦悅。

　　秦悅的眼淚瞬間決堤，緊緊回抱女兒，聲音哽咽破碎，「文如！可算見著了…可算見著了！」

　　關文如又伸出手，把一旁的關元修抱住，泣不成聲，「爸爸！女兒好想你們！」

　　關元修眼眶通紅，用力拍著女兒的背，聲音沙啞，「好孩子！看到你們一切都好，爸放心了！」

　　這邊大人哭成一團，三個剛被賀言之下車抱下來的小傢夥被這陣仗嚇懵了。

　　隻片刻，三人嘴一癟，大寶先帶頭，哇的一聲哭出來，往關文如那頭沖，「媽媽！媽媽抱不哭！」

　　二寶和小寶也立刻跟上，金豆子啪嗒啪嗒掉，伸著小手朝著關文如的方向，哭得撕心裂肺。

　　「媽媽！抱抱小寶！」

　　「媽媽！」

　　賀言之哭笑不得，趕緊哄，「大寶二寶小寶乖，媽媽在抱外公外婆，爸爸抱你們好不好？」

　　「不要爸爸！要媽媽！」

　　三個小腦袋搖得像撥浪鼓，哭得更兇了，小腳亂蹬著要下地找媽媽。

　　關文如被孩子們的哭聲拉回神，趕緊抹了把臉，又哭又笑地轉身，蹲下張開手臂，「不哭不哭！媽媽在呢！來，都過來！」

　　三胞胎立刻掙脫賀言之，像三顆小炮彈一樣衝進關文如懷裡，緊緊抱著她的脖子和胳膊，小臉哭得通紅，委屈地抽噎著。

　　關文如摟著三個小淚人兒，又是心疼又是好笑，「好了好了，不哭了啊，看，這是外公外婆！快叫外公外婆！」

　　三雙淚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向關元修和秦悅，「外公…外婆。」

　　秦悅看著這三個虎頭虎腦、和女兒眉眼相似的小外孫，心都化了，趕緊蹲下身，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，「哎喲，我的乖孫孫！不哭了啊。」

　　關元修也蹲下來，眼神慈愛地看著三個小傢夥，聲音盡量放柔和，「大寶、二寶、小寶，你們好啊。」

　　這時，關婉欣在賀言之的攙扶下也走了過來。

　　她看著七年未見的兒子，嘴唇顫抖著。

　　關元修擡起頭，看到母親，立刻站起身，幾步上前，緊緊握住了母親的手，「媽！路上累壞了吧？」

　　他的聲音帶著深深的愧疚和思念。

　　關婉欣反手緊緊抓住兒子的手，老淚縱橫，千言萬語隻化作一句，「元修…媽來看看你…看看你們…都還好嗎？」

　　關元修用力點頭，強忍著淚意，「好！媽，我們都好！您放心！您身體怎麼樣？」

　　關婉欣隻是拍著兒子的手背，哽咽著，「好…媽也好…都好…都好…」

　　賀言之走到關元修和秦悅面前，站得筆直，聲音沉穩有力，「爸，媽！這些年，辛苦您二老了！」

　　說完，他微微躬身。

　　關元修看著眼前高大挺拔的女婿，欣慰地點頭，「好好！言之，回來就好！一家人，不說辛苦！」

　　秦悅也抹著淚。

　　片刻後，大家先進了屋。

　　賀言之輕輕拍了拍緊貼在關文如腿邊的三胞胎，「大寶，二寶，小寶，這是外公外婆，快叫人。」

　　大寶鼓起勇氣，小聲叫，「外公…外婆…」

　　二寶也跟著蚊子哼哼似的，「外公…外婆…」

　　小寶則把臉埋在關文如褲子上，死活不肯擡頭。

　　秦悅看著三個可愛的外孫，心都化了，忍不住上前一步，蹲下身，伸出手想去摸摸小寶的頭，聲音無比溫柔，「小寶？讓外婆看看我們小寶好不好？」

　　小寶猛地一縮，整個小身子都躲到關文如腿後面去了。

　　秦悅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。

　　大寶和二寶也往媽媽身後縮了縮。

　　秦悅有些失落，但還是努力笑著，「哎喲，還認生呢…沒關係，沒關係，慢慢來…」

　　賀言之有點不解，雖然跟孩子們沒相處幾天，可他了解這幾個孩子，不應該這麼表現才對啊！

　　他們也不是認生的性子。

　　不過他也趕緊解圍道，「孩子們頭一回見，有點怕生。」

　　關文如也困惑的看了眼三個孩子，沒說什麼。

　　這時，看到小寶索抱，關文如把他抱起來。

　　小寶小手扒拉著關文如的脖子，小嘴湊到她耳邊，帶著點委屈和害怕告狀，「媽媽…這個老婆婆…她…她剛才瞪我！眼睛好兇！小寶怕怕！」

　　「！」關文如聞言一愣，下意識擡頭看向自己的母親秦悅。

　　秦悅正和丈夫關元修一起陪著關婉欣說話。

　　這麼些年，在這種事兒上，小寶不會說謊的。

　　所以媽媽瞪小寶了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