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面爭吵的是賈富貴跟牛氏。

　　宋月華過來勸道，「不知兩位有何事，這裡都是學生，若有什麼問題，還請換個地方爭論解決。」

　　賈富貴擺了下手道，「沒事，沒事，我們這就回去。」

　　「不回！」

　　牛氏拉過兩個兒女，拉到宋月華面前，「宋姑娘，這是我兒子魯暉，這個是我女兒魯花，我想把他們兩個送到學堂來，不求別的，就想著讓他們識兩個字，姑娘……」

　　說著，牛氏就要帶著兒女跪下。

　　宋月華一把把人攔住道，「牛嬸子，有話好好說。」

　　「你想得可真美！」

　　賈富貴大聲喝道，「女娃先不說，男娃想念書就得出工時，還要買書本筆墨，就憑你兜裡那兩個子，你拿什麼送他們念書？」

　　「還真以為磕兩個頭就能省錢了，那跪在宋家門口磕頭的人得排到村子外頭去，就是排到隔壁村也輪不到你！」

　　牛氏擡起頭惡狠狠地盯著賈富貴。

　　「瞪什麼瞪，你可別指望我會掏錢！」

　　「把你娶回來，吃住全供了，還想我供他們念書，你到現在連個蛋都沒懷，憑什麼！」

　　宋月華重重嘆了一聲，把牛氏拉起來後，又同賈富貴道。

　　「富貴叔，你們家如果真要吵，那就去大屋，我把大富叔叫來，讓他看看怎麼辦，如何？」

　　賈富貴有些不樂意，「這種事叫什麼裡正。」

　　「村裡什麼事不能叫裡正，反正不能讓你們在學堂吵。」

　　宋月華帶著幾人往大屋去，賈富貴本不想去的，想了一下，又跟上了。

　　周大富在得知是這麼個情況後，想了片刻。

　　然後把賈富貴拉到一旁說道，「這個要是你自己的娃，你會送嗎？」

　　「不送！」賈富貴賭氣道。

　　「賈富貴！」周大富厲聲道，「想好再說，別跟我說什麼混賬話！」

　　賈富貴低聲無奈道，「那是我的娃嘛，你們一個個逼我送到學堂。」

　　「誰逼你了！」周大富嘖了一聲，又問道，「假如娃娃真有本事你也不送？第二個張如山也不送？」

　　「你這什麼意思嘛，」賈富貴壓低聲音道，「親的就是親的，不親的就是不親的，就算是張如山，不是親生的就沒用，」

　　「村裡誰不知道，我娶這個婆娘是為了什麼，我供她們吃住，到現在為止，我可有得半分好處，我這裡連個影都沒有，還要讓我供別人的子女念書，大富，你看我像冤大頭嗎？」

　　周大富無奈道，「富貴，不是我說，你就不能把這娘三當成一家子人？你現在分這麼清，當初又何必娶別人。」

　　賈富貴雙手後背，哼了一聲，「你別打什麼啞巴官司，整個村都知道我圖啥。」

　　「成了親就是一家子人，你現在分太清了！」周大富道。

　　賈富貴別過頭去，一副死不鬆口的模樣。

　　「好嘛，」周大富拍了拍賈富貴的肩膀道，「你的想法我知道了，我再問問牛嫂子。」

　　在周大富的詢問下，牛氏也說出了心中的想法。

　　「他娶了我之後，家裡的活計哪一件我少幹了，洗衣做飯，當人婆娘該乾的活我都幹了，昨天周家那個小子娶了那麼好一門子親事，又學手藝又娶媳婦的，還不就是識了字，我就想著讓兩個娃子也識幾個字，能寫會讀，博個好前途。」

　　周大富嘆氣道，「這個學是非念不可嗎？」

　　牛氏攥著手，重重地嗯了一聲。

　　這兩個半路夫妻，心裡都有自己的主意。

　　周大富道，「孩子念書沒問題，但那工時你一個人是湊不上的，筆墨的錢你有嗎？」

　　「裡正，你就看著他一點都不管我跟孩子嗎？」牛氏哭訴道，「要隻是為了討生活，我種家裡留下的那幾畝地，也不是養不活我跟兩娃。」

　　「那我嫁給他圖什麼？」

　　夫妻倆個都覺得自己吃了虧，不肯讓步。

　　周大富道，「賈富貴，你再這樣倔下去，媳婦可就要跑咯。」

　　賈富貴氣得直跺腳，「我是造了什麼孽啊，娶了這麼個不知足的女人！」

　　兩人說了許久，最終還是賈富貴鬆口，但隻能供一個人念書。

　　周大富覺得也差不多了，過來把情況同牛氏說了。

　　「選一個吧。」

　　牛氏看周大富的表情，心裡也清楚，這可能是能爭取到的，最好的結果了。

　　「小暉，小花，你們過來，」

　　牛氏把兩人拉到面前，然後在地裡摸了兩塊石子道，「你們想念書嗎？」

　　姐弟倆點了點頭。

　　牛氏在地上摸了兩塊石子，伸出兩個拳頭道，「家裡隻能供一個人念書，你們選吧，選中了白石頭的，就去念書，沒有選中的，也別有怨氣，隻能怪你們命不好。」

　　「小花，你是姐姐，你先選吧。」牛氏伸出兩個拳頭。

　　魯花選了左手，打開一看，是黑色的石頭。

　　「小花，你命不好，別怨人。」牛氏一把摟過孩子哭聲道。

　　決定好讓魯暉上學後，魯花也隻是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。

　　周大富又同牛氏說道，「就算隻有一個孩子，書本筆墨也不便宜，要是全靠富貴，怕是也不好。」

　　這夫妻倆要是整天幹仗，周大富想起來就頭痛。

　　牛氏抹了把臉，問道，「我過幾天就去縣裡找活計幹。」

　　要是去了縣裡，找不找得到活計另說，賈富貴肯定不舒坦。

　　周大富過來問宋月華，「今年東山那邊還要不要人，我看牛氏有把子力氣，你要是不想要，我就去找包子那裡問問。」

　　雖然包子那裡的工錢並不高，但也比去外頭幹活要好。

　　東山那裡人肯定是要收的。

　　宋月華想了想道，「先讓她去幹一個月吧，幹得好就收下，要是不好，那我也沒法收。」

　　「成，那就先這樣。」

　　事情處理好了，賈富貴雖然有所不滿，但也不好當著面說人什麼。

　　等到兩人回去後，周大富才同宋月華道，「賈富貴以前人還挺不錯的，近兩年有些魔怔了。」

　　長輩的事，哪裡輪得到她來插口，宋月華笑了笑沒說話。

　　等她再回到學堂的時候，就見外頭站著好幾些個不認識的人。

　　夏娘子見她回來，忙過來說道，「這些人都是外村的，總共送來了四個孩子，你也沒說收不收外村的，我們一時也拿不好主意。」

　　旱了三年剛結束，就能送孩子念書？

　　要知道，外村學生不止要束修，還有吃住方面的開銷，可比不得村裡的孩子。

　　沒想到今年還能收到四個外村的孩子。

　　「隻要沒別的問題，來了就收下，」

　　宋月華道，「我看他們家境也不怎麼富裕，讓他們去季家住著便好。」

　　同夏娘子說好後，宋月華叫來劉石頭，讓他把王小葉叫過來。

　　門口處有說話的聲音，是刀小意帶著幾個人來到學堂。

　　「這是？」宋月華問道。

　　刀小意跑過來解釋道，「這是我村裡的人，聽說我跟阿娘在東山幹活，來看看我們的。」

　　「他們可是要送孩子來念書的？」宋月華看了一眼門口那幾人問道。

　　刀小意四周看了一眼道，「他們送了谷家的孩子過來，是不是去了後院。」

　　一個村子來了十多個人，就送了一個孩子過來念書。

　　宋月華又看向刀小意，問道，「你可想要念書？」

　　去年在村口牆頭上，刀小意捨命相陪的情義，宋月華一直記在心頭。

　　誰知，刀小意嚇得連忙往後退，「東家，我都18了，誰18歲才念書的。」

　　「念書識字，哪有晚不晚的。」宋月華心想，識得幾個字，那也是有好處的。

　　刀小意使勁搖頭道，「若隻是識字，我已經學了不少字。」

　　「你什麼時候學的……」宋月華有些驚訝。

　　刀小意不好意思笑道，「閑暇時，白書會教大院裡的女人識字，幾年下來三字經上的字我都認得。」

　　宋月華還想勸說。

　　刀小意馬上道，「東家，好好的，你怎麼想著讓我念書……」

　　宋月華拉過她的手道，「你待我有情義，我自然也會為你作想。」

　　「那我隻求東家別辭退我跟阿娘就好了。」刀小意笑嘻嘻道。

　　宋月華嘆了口氣無奈道，「你可真沒出息。」

　　既然刀小意不願意念書，宋月華也不好強人所難，到時候再好好問問她。

　　又過了一會，門口又來了一架牛車。

　　宋月華出來看，竟是甘掌櫃與甘壽。

　　「宋姐姐。」甘壽來到宋月華面前拱手打了個招呼。

　　甘掌櫃看到這一幕心中甚感欣慰，壽兒現在是越來越大方得體了。

　　「宋東家。」

　　甘掌櫃拱了下手，笑著道，「聽說今天不上課，便來晚了一些，應當不妨事吧。」

　　「沒事，今天隻是來報個道，」宋月華又看向甘壽道，「我剛去看了升班表，你現在升到了乙班，晚點去夫子書房領獎錢，恭喜你呀。」

　　「多謝宋姐姐。」甘壽笑著道。

　　甘長明也聽說過獎錢，雖然隻有200文，他還是很激動，「壽兒，這獎錢要供到祖宗牌位那裡去，讓祖宗也高興高興。」

　　聽了這話，甘壽不好意思地看了宋月華一眼，見她沒有取笑之意，才紅著臉點了點頭。

　　甘掌櫃又道，「今年還是住去年那間屋嗎？」

　　「可以的。」宋月華道。

　　三人剛要去到大炕房，就見王小葉領著一群人背著包袱離開了學堂。

　　甘掌櫃一時好奇，問道，「這是？」

　　宋月華道。「這是外村的學生，借住在村裡，開銷會比學堂要便宜許多，甘掌櫃要是有興趣可以同去瞧一瞧。」

　　「不必，不必。」甘長明道，「我們還是住原來的房間就好。」

　　今年桃源村的屋子大多都是新建的，條件差應該不至於很差，但再怎麼比，也比不過學堂。

　　聽壽兒說，每日課業結束後，遇上不懂的，夫子還會單獨為他講解。

　　這可不是住在外頭的學生，能有的待遇。

　　學堂去年還出了一個張秀才，這夫子的本事自然沒得說。

　　宋月華又忙著帶人去安頓。

　　開學這一天，從早上就沒停下來。

　　不止學堂這裡忙，就連外村也來好幾個村裡正，也在同周大富商量念書一事。

　　直到傍晚村裡才消停下來。

　　當天晚上，謝瑜把分班的名單帶了回來。

　　宋月華拿過來一看，花寶兒跟花細雨還是分到了丙班，新來的都在丁班。

　　丁班今年的新人挺多的。

　　元鐵牛，陳佳麗，周心愛，顧如意，候丫丫，魯暉，雷大郎，王牛牛，盧金玉，谷多多。

　　「這四個外村的，還有候丫丫都住到季家嗎？」宋月華問道。

　　謝瑜點了點頭道，「原本這個王牛牛是準備寄住在村裡親戚家的，問了王小葉價格後，一合算還不如住季家，住親戚家招人嫌不說，又搭銀子又搭人情的。」

　　宋月華笑了笑，謝瑜問道，「宋姐姐，咱們要不要送一兩個去王婆婆家，也叫她賺些銀錢。」

　　「王婆婆哪裡有空，」宋月華道。

　　「她現在得了空就往季家跑，每日納鞋子照顧石頭跟小綿都沒時間，沒有空閑照顧別人。」

　　謝瑜點了點頭道，「王婆婆年紀大了，精力也是有限的。」

　　聽張蛋蛋說，若初跟小草都能綉出點新意來了，鞋子的價格也水漲船高，分給幾人的銀錢也比之前多多了。

　　這邊謝瑜同宋月華說起了顧如意的事。

　　「我打算把顧如意送到武學班試試看，宋姐姐你看可好？」謝瑜問道。

　　顧如意……

　　宋月華問道，「真的教不下去了嗎？」

　　「教還是要教的，」謝瑜道，「至少得讓他學會識字，會寫字，真要念出名堂，我覺得不太可能。」

　　宋月華想了想道，「可惜段夫子不在，明天讓裴風看看吧。」

　　「好的。」

　　「大姑娘，你燉的雞湯好了，我剛離了火，」齊紫進到屋裡說道，「其餘幾個菜也差不多了，我去喊二姑娘回來吃飯。」

　　謝瑜問道，「小玉這是去了哪裡，好像從早上起就沒見她人影。」

　　「去了聶娘子那裡，」宋月華道，「還是在綉那個六風屏，看來得費上不少心思。」

　　宋月華來到外面看了一眼天色也不早了，讓齊紫去叫人，自己去竈房裡面看著菜。

　　小寶從乙班升到甲班，又得了獎錢。

　　現在小玉在家裡，本可以叫她幫忙縫進畫裡的，宋月華看小玉整日這麼忙於是便道，「小寶，我們把這個串成風鈴掛在房裡可好？」

　　「不怕被人偷嗎？」小寶咬著紅糖糕問道。

　　200文可不是小錢。

　　宋月華道，「之前的綉畫也沒掛出來過，這次的風鈴就掛在家裡吧，掛裡屋，不叫人看見就成。」

　　「阿姐，把錢存起來吧。」小寶道，「我正好用得上。」

　　「你幹什麼用得上？」

　　「下棋。」

　　宋月華皺著眉頭問道，「你同人賭棋？」

　　「總要有些彩頭吧。」小寶一臉理所當然道。

　　「百花餅還好，賭錢這個性質就變了。」宋月華不同意。

　　小寶不理解，「百花餅可以賣錢，錢也能換餅，為什麼餅可以，錢就不行了。」

　　宋月華，「……」

　　「早知道，就不該叫你拿餅當彩頭的。」宋月華後悔道。

　　話是這麼說，理也是這麼個理，但這種行為，在宋月華看就是不對。

　　小寶才7歲，肯定不能叫她沾染上賭博。

　　「你想的是贏錢，還是想的贏棋？」宋月華問道。

　　「贏了棋不就能贏錢嗎？」

　　「不一樣的，」宋月華道，「為了贏錢而下棋，跟贏了棋順帶得一筆錢是不一樣的出發點。」

　　小寶想都不想便道，「我想贏棋。」

　　「那便純粹些，」宋月華道，「下棋就下棋，沒必要與金錢相牽連。」

　　眼看小寶又要開口，宋月華又忙道，「家裡暫時不缺這幾個銅闆，我也不希望你的樂趣被金錢腐蝕。」

　　這話說得很是高偉，謝瑜看了小玉一眼，正好小玉也看了過來。

　　兩人默契地沒有開口，隻靜靜地吃著飯。

　　倒是大寶問道，「阿姐，什麼是腐蝕？」

　　「就比如說，一碗放了甜甜的白米粥，但你即往裡面放鹽又往裡面放醋，你覺得會好吃嗎？」宋月華道。

　　大寶皺著臉搖了搖頭，「好酸好鹹一點都不好吃。」

　　宋月華笑著道，「我的意思是，下棋就下棋，別整這些有的沒的。」

　　說完，宋月華看向小寶，「你說對不對？」

　　小寶點了點頭，伸出碗道，「阿姐，我還要喝。」

　　宋月華接過碗，又給她裝了一碗雞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