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5章 堂堂正正給娘掙一塊紅布
李大壯的臉瞬間紅得像煮熟的蝦子,他又羞又惱地瞪了妞妞一眼:「妞妞,你……你瞎說什麼。」
「我才沒瞎說,」妞妞叉著腰,理直氣壯,「你昨天還偷偷問我,攢多少工分能換一匹紅布呢。你說……你要給周瑩娘換紅布,做嫁衣。」
李大壯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,猛地跳起來:「你……你閉嘴。」
「給周瑩換紅布?」沈桃桃的聲音含了一絲震動。
李大壯低下頭,死死咬著嘴唇,眼圈卻悄悄紅了。半晌,他才帶著濃重的鼻音,悶悶地說:「我昨晚聽見了……」
他吸了吸鼻子,聲音帶著委屈和倔強:「我爹,讓周瑩娘去換紅布做嫁衣,周瑩娘……不肯。」
「她說,工分要攢著換房子。」
「換兩個房子,一個現在住,一個留給我以後娶媳婦。」
「為了那點紅布就糟踐工分……她捨不得。」
「她還說……怕換了紅布,背後那些人嚼舌根子,說有後娘就有了後爹,說我爹的工分全給媳婦花了,不管兒子了。」
「她不能讓別人,戳我爹脊梁骨……」
李大壯的聲音越來越低,帶著濃重的哭腔,小肩膀微微顫抖著:「我心裡難受,周瑩娘,她…她是因為我……才穿不上紅嫁衣的,我……我要賺工分,我要給周瑩娘換紅布,我要讓她漂漂亮亮地嫁給我爹。」
一個孩子最樸素的決心和最深沉的愧疚。
沈桃桃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,酸澀得厲害。
她看著眼前這個倔強的低著頭的小小少年,又想起周瑩在鐵匠鋪裡那躲閃的眼神和那句「不會綉」的託詞,一切都明白了。
自古後娘難當。
周瑩的顧慮,她懂。她怕流言蜚語,被人戳脊梁骨,也怕因為自己,讓李瘸子和李大壯父子離心。
她寧願委屈自己,不穿那身象徵喜慶的紅嫁衣,也要把工分省下來,給李大壯一個看得見的未來。
這份帶著小心翼翼的愛護,怎能不讓人動容。
好在,李瘸子是個明白人。李大壯也是個心裡有數的好孩子,知道心疼他這後娘。
沈桃桃深吸一口氣,壓下心頭的酸澀。
她蹲下身,平視著李大壯的眼睛,聲音放得柔和:「大壯,擡起頭來。」
李大壯倔強地抿著嘴,慢慢擡起頭,通紅的眼睛裡還噙著淚花,卻努力不讓它掉下來。
「想給你娘換紅布?」沈桃桃問。
「嗯。」李大壯用力點頭。
「想讓她漂漂亮亮地嫁給你爹?」
「嗯。」
「好,」沈桃桃拍了拍他的肩膀,「有志氣,是個孝順的好孩子。」
她頓了頓,話鋒一轉:「不過,偷魚換工分這事可不行,這是歪門邪道,男子漢大丈夫,要賺工分就得堂堂正正。靠自己的本事。」
李大壯的眼神瞬間黯淡下去,小嘴癟了癟,帶著一絲委屈:「我力氣小,挖礦打鐵,都幹不了,我不知道還能幹啥……」
沈桃桃看著他這副沮喪的樣子,心裡有了主意。
她微微一笑,「這樣吧,我給你個活兒,你要是能辦好,辦得漂亮。我就做主,給你一匹紅布,怎麼樣?」
「真的?」李大壯的眼睛瞬間亮了,「什麼活兒?沈姑姑你說,我保證辦好。」
妞妞和小文文也好奇地湊了過來。
沈桃桃壓低聲音,神秘兮兮地說:「這個活兒說難不難,說簡單也不簡單,需要你眼觀六路,耳聽八方。腿腳麻利,嘴巴甜。」
李大壯聽得一臉茫然。
沈桃桃繼續道:「你去給我打聽打聽,咱們驛站裡,誰家對種地特別在行。」
「種地?」李大壯更懵了,「種地誰不會啊,我爹就會啊。」
「不是那種簡單的會種,」沈桃桃擺擺手,「是特別在行,就是特別有本事那種,比如誰家種的麥子穗特別大,誰家種的菜比別人家的水靈,誰家種的瓜特別甜,誰家有祖傳的堆肥秘方,誰家能治蟲害,誰家會嫁接果樹,誰家懂輪作休耕,誰家能一眼看出地裡的毛病……總之,就是那種能把地裡刨食的活兒,幹出花來的人。」
她看著李大壯似懂非懂的小臉,解釋道:「咱們寧古塔荒地多,但光靠蠻力開荒不行,得懂農事技術,才能種出更多更好的糧食。養活更多人,你沈姑姑我對種地是七竅通了六竅……一竅不通,所以得找專家,懂嗎?」
李大壯用力點頭:「懂了,就是找種地最厲害的老把式。」
「對,」沈桃桃讚許地點頭,「就是這個意思,你年紀小,腿腳快,嘴巴甜,大人對你不設防。你就去串門,去聽牆角,去跟那些叔叔嬸嬸嘮嗑,套他們的話,看誰是真有本事。把名字,有啥絕活,都給我記下來。回來告訴我,明白了嗎?」
「明白了,」李大壯挺起小兇脯,一臉鄭重,「沈姑姑放心,包在我身上,保證把那些種地最厲害的老把式,都給你挖出來。」
「好,」沈桃桃笑著拍拍他的頭,「去吧,記住要機靈點,別讓人看出你是特意打聽的,還有不許再偷魚了,要紅布,就給我堂堂正正地賺,可別大的帶壞小的。」
「嗯!」李大壯用力點頭,臉上重新煥發出光彩。
他拉起妞妞和小文文,「走,妞妞,小文文,跟我去串門。」
三個孩子像一陣風似的,飛快地跑出了後院,小小的身影充滿了幹勁。
沈桃桃看著他們消失的背影,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容。
她低頭,看著身邊依舊含著梨肉的小七月,輕輕揉了揉她的發頂。
她知道,尋找農事專家的任務,交給李大壯這個機靈鬼,再合適不過了。
那些流放犯裡,或許真有被埋沒的農學大家呢。畢竟能提筆做錦繡文章的,未必就不能扛鋤頭種出錦繡良田。
寧古塔的未來,不僅需要鋼鐵巨輪,更需要這腳下沃土的滋養。
到了飯點,食堂裡面熱氣蒸騰。
大鐵鍋裡翻滾著奶白色的魚湯,濃郁的鮮香混著酸菜特有的發酵酸氣,霸道地瀰漫在空氣裡。
靠牆一排大蒸籠正冒著滾滾白氣,裡面是剛出鍋的黃澄澄的酸菜粉條菜糰子。粗糧麵皮裹著油汪汪的酸菜絲,晶瑩剔透的粉條碎,還有剁得細碎的野豬肉末,香氣撲鼻。
沈桃桃牽著小七月,掀開厚厚的棉布簾子走進來,立刻被這暖烘烘的煙火氣和誘人的香味包圍。她深深吸了口氣,滿足地眯起眼:「好香。」
「桃桃,小七月,這邊。」阿鸝眼尖,坐在一張長條桌旁,揮舞著手招呼她們。
桌上已經擺好了碗筷,何氏正端著一大盆熱氣騰騰的魚湯過來,王玉蘭和沈二嫂端著兩大盤堆的冒尖的菜糰子。
「來了來了,」沈桃桃拉著小七月走過去,挨著阿鸝坐下。
她拿起一個燙手的菜糰子,掰開一半遞給小七月:「七月,嘗嘗,酸菜粉條餡兒的,可香了。」
小七月接過菜糰子,學著沈桃桃的樣子,吹了吹氣,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。
酸爽開胃的酸菜,滑溜筋道的粉條,油潤鹹香的肉末,混合著粗糧麵皮特有的麥香,瞬間征服了她的味蕾。
她眼睛一亮,小口小口地嚼著,腮幫子鼓鼓囊囊。
沈桃桃自己也拿起一個菜糰子,大大咬了一口,粗糧麵皮紮實有嚼勁,再配上旁邊碗裡奶白濃稠的魚湯。
一口糰子,一口熱湯。酸香解膩,鮮香暖胃。
在這初春微寒的北境,簡直是人間至味。
她吃得額頭冒汗,臉頰泛紅,滿足得直哼哼。
「慢點吃……燙……」何氏笑著給她盛了滿滿一碗魚湯,「鍋裡還有,管夠。」
正吃著,食堂門口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。
宋清遠和幾個流放犯走了進來。宋清遠目光掃過食堂,一眼就看到了窗邊正埋頭啃菜糰子的小七月。
他清俊的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,快步走了過來。
「沈姑娘。」宋清遠對著沈桃桃微微頷首,聲音清朗,「多謝你照顧內子。」
「宋狀元客氣了,」沈桃桃咽下嘴裡的菜糰子,笑著擺擺手,「七月可乖了,跟我玩得可好了。」
宋清遠走到小七月身邊,俯下身,極其自然地伸手,用指腹輕輕擦去她嘴角沾著的酸菜屑子。
他溫聲道:「七月,慢點吃,別噎著。」
小七月擡起頭,看到宋清遠,眼睛彎成了月牙,含糊不清地應著:「嗯,夫君……你也吃,好吃。」
宋清遠看著她滿足的小臉,唇角彎起溫柔的弧度。他直起身,對著沈桃桃再次頷首:「沈姑娘慢用,清遠告退。」說完,便帶著七月走向食堂另一側的空桌。
「桃桃,過來。」一個低沉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。
沈桃桃循聲望去,隻見謝雲景正坐在食堂靠近竈房的一張方桌旁。
桌上擺著簡單的飯菜,張尋和幾個親衛則坐在旁邊另一張桌上。謝雲景朝她招了招手。
「二嫂,你們吃啊,我去那邊。」沈桃桃叮囑了一句,端起自己的碗筷,快步走了過去,在謝雲景對面坐下。
「謝爺,」她拿起一個菜糰子塞進嘴裡,含糊不清地問,「建城進度咋樣了?我看地基都打好了,該砌牆了吧?」
謝雲景端起粗瓷碗,喝了一口魚湯,動作沉穩優雅。
他放下碗,目光掃過沈桃桃吃得鼓鼓的腮幫子,彎了下唇角,隨即恢復平日的冷峻:「嗯。城牆基址已夯實。開始砌築外牆。」
他頓了頓,「隻是,削石磚的進度太慢。」
「削石磚?」沈桃桃一愣,隨即反應過來,「哦,現在是用石頭鑿成方磚砌牆。」
「對。」謝雲景聲音低沉,「寧古塔附近多山石。就地取材,堅固耐用。但開鑿打磨,切割……全靠人力。石匠不足,工具簡陋。每日所出石磚,杯水車薪。照此速度,城牆完工……遙遙無期。」
沈桃桃嚼著菜糰子的動作頓住,她瞪大了眼睛,對啊,她怎麼把這茬給忘了。
古代建城,尤其是城牆,都是用大塊條石或者青磚砌築。寧古塔這地方,青磚肯定沒有。隻能靠人力鑿石頭,那效率想想就讓人絕望。
她猛地一拍腦門,發出「啪」的一聲脆響,引得旁邊張尋都側目看了過來。
「哎呀……笨死了笨死了,」沈桃桃懊惱地嘟囔,「我怎麼早沒想到!」
「想到什麼?」謝雲景挑眉看她。
「燒磚啊,」沈桃桃眼睛亮得驚人,聲音因為自責而拔高,「燒紅磚,用黏土燒出來,又規整又結實,還比鑿石頭快多了。」
「燒磚?」謝雲景深邃的墨眸裡掠過一絲疑惑,「磚?你是說窯燒的土坯磚?那種一捏就碎的土疙瘩?」
「不是那種,」沈桃桃連連擺手,語速飛快,「是紅磚,硬磚,燒透了的那種。跟石頭一樣硬,甚至比石頭還耐用,蓋房子砌城牆都行。」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