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9章 新彈弓
清晨的寒氣還未散盡,顧清如站在訓練場邊緣,聽著營部晨訓的哨聲。
這是她傷愈後第一次參加集體訓練,晨練是負重跑步。班長照顧顧清如,隻讓她跟著隊伍走。
訓練結束時,幾個戰士從她身邊跑過,有人沖她點點頭。
還有一個小戰士和她擦身而過時,突然塞給她一樣東西,她攤開掌心一看,是一小盒凍傷膏,包裝上歪歪扭扭寫著衛生所發的。
她擡頭,看見那幾個年輕戰士已經跑遠,背影在晨霧裡模糊成一片。
顧知青!徐曉陽站在訓練場邊緣,走上前來。
你弟弟,青松呢?他問。
顧清如指了指宿舍方向:天太早了,小孩子貪睡我沒喊醒他,怎麼了?
徐曉陽從懷裡掏出個精緻的小彈弓,弓架打磨得光滑,橡皮筋是用報廢輪胎內芯改的。
這個送給他玩。他遞過來,我自己做的,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。
顧清如接過彈弓,手柄精巧,能看出做的人很用心,
「你手真巧,還會做木工?」
「青松看到這個一定很高興,你直接送給他吧。」
徐曉陽見顧清如沒有拒絕,鬆了一口氣,他嘴角微揚:我爺爺教的。
晨訓後,距離上工還有一段休息時間,兩人並肩往宿舍走。
牧業三連……徐曉陽突然詢問,聲音壓得很低,顧知青你去過,那邊怎麼樣?
顧清如腳步微頓,側頭看他,徐曉陽的目光落在遠處的地平線上,
她明白他問的不是風景,而是那裡是否容得下一個出身不好的人。
顧清如斟酌著詞句,偏遠,條件比營部要艱苦許多,吃食緊張。」
徐曉陽的嘴角扯了扯,像是早料到這答案。
但站在草坡上,能看見戈壁的蒼茫,最重要的是,沒有那麼多勾心鬥角。
徐曉陽的眼神閃了閃,沒再說話。
顧清如知道他在權衡,牧業三連有苦,也有好。
那裡因為條件太艱苦,沒有那麼多勾心鬥角,或許對於徐曉陽來說,是一個好的選擇。
但是路怎麼走,要他自己決定。
到了宿舍,弟弟顧青松已經起床了,他看見了新彈弓,眼睛瞪得溜圓。他早就羨慕連隊二嘎子他們的彈弓了,現在終於有了自己的。
姐!徐大哥給我做的!他舉著彈弓滿屋子蹦躂,差點打翻搪瓷臉盆。
「徐大哥,你教教我怎麼用!」
顧清如說,「你徐大哥一會還要去上工,別佔用他太多時間。」
「知道了。」
徐曉陽蹲在宿舍外的空地上,手把手教顧青松:
拇指壓這裡,食指勾住皮筋。別對著人,瞄準那根木樁。
手腕要定住,他聲音不高,卻帶著罕見的耐心,像這樣——」
弟弟屏住呼吸,小臉憋得通紅。
石子飛出去,在木樁上留下個白印子。
中了!弟弟歡呼著。
顧清如看著空地上的弟弟和徐曉陽,他嘴角突然揚起。不是平時那種轉瞬即逝的弧度,而是真真切切的笑,面容舒展。
弟弟蹦跳著去撿石子,徐曉陽撐著膝蓋起身,目光撞上顧清如的瞬間,他嘴角的笑像退潮般消失,肩膀又縮回那副木訥的殼裡。
「好了,顧青松來洗手吧,要去食堂吃飯了,吃完送你去託兒所了。」
「謝謝你,徐曉陽,耽誤你時間了。」
「沒事,我有空再來教彈弓。」
時間不早了,徐曉陽轉身離開。
去食堂吃早飯前,顧清如給弟弟洗手時嚴肅道:記住三條規矩。第一,不準對著人打;第二,不準打營部的玻璃;第三……
知道啦!弟弟搶著說,違反任何一條就沒收彈弓!
他湊近姐姐耳邊悄悄說:徐大哥剛都教過我了,他還說等我練好了,帶我去打野兔子!
知青們打野兔子打牙祭改善夥食,這點大家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。
午後,陽光懶洋洋地灑在雪地上。
老師帶著託兒所的孩子們在倉庫後面的空地曬太陽。
弟弟顧青松坐在小木凳上,手心攥著彈弓,小芳和其他孩子都很羨慕。
小松,就玩一下嘛!我們看看。小芳拽他袖子,眼睛亮晶晶的。
弟弟猶豫了一下,從兜裡掏出顆圓溜溜的石子,那是徐曉陽幫他挑的子彈,大小剛好,邊緣光滑不硌手。
隻能打一下哦。他學著徐曉陽的樣子拉開皮筋,眯起一隻眼睛瞄準樹梢的麻雀。
嗖——啪!
石子沒打中麻雀,卻砸在後勤處倉庫的灰牆上,驚起一群麻雀。
弟弟跑過去撿石子,透過窗戶縫隙能看到裡面堆著高高的木料,還有……幾個奇怪的鐵疙瘩,上面纏著黑乎乎的線。
他踮起腳,鼻尖幾乎貼上玻璃。那些鐵疙瘩像極了拖拉機用的零件,但更舊,更臟,還沾著些紅褐色的痕迹,像是……
幹什麼呢!
一聲厲喝嚇得弟弟一哆嗦。
倉庫管理員徐建民站在門口,臉色陰沉得像暴雨前的天。
小孩子別在這瞎晃悠!徐建民一把拎起弟弟的後領,像拎小雞似的把他提溜到空地上,再亂跑告訴你們老師!
弟弟雙腳離地,嚇得手腳亂蹬,衣領勒得脖子發紅。
徐建民見他真被嚇著了,手勁鬆了松,將他放回地上,蹲下身與他平視。
顧青松嚇得不敢跑。
徐建民在兜裡掏了半天,摸出一顆水果糖。
糖紙皺巴巴的,邊緣已經泛黃,像是揣了很久。
拿著。他硬邦邦地說,把糖塞進弟弟手心,別再來這兒。
弟弟癟著嘴,糖攥在手裡沒敢吃。他往回走時,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——
徐建民正扯著一塊臟布掛在縫隙處,像是要阻擋外面的視線。
那鐵疙瘩是什麼?
為什麼他不願意被人看見?
弟弟回到孩子堆裡,小芳湊過來,眼睛紅紅的。
對不起……她小聲說,都是我不好,那個伯伯好兇。
弟弟低頭看了看手裡的糖,他搖搖頭,把糖塞給小芳。
算了,我們玩別的吧。
小芳破涕為笑,孩子們又笑著跑開了,像一群撲稜稜的麻雀,轉眼就把剛才的驚嚇拋到了腦後。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