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5章 巡夜的安排
醫療帳篷內,煤油燈火苗閃爍。
顧清如低頭在給一個老兵縫合,針尖刺入皮肉,線頭隨著手腕輕巧的翻轉,在傷口邊緣拉出一道細密的痕迹。
血珠滲出,又被她迅速用紗布按去。
傷員的肌肉繃緊了,卻沒哼一聲——是個硬骨頭的老兵。
你這手法倒是挺利落。
黃醫生站在一旁,手裡端著搪瓷缸,熱氣模糊了他的鏡片,在哪學的?
有了顧清如的幫忙,他才能稍微喘了一口氣,喝點熱水。
針線在顧清如指間頓了頓。
她垂下眼睫,燈光在臉上投下細碎的陰影:
當衛生員前,在醫院接受過急救培訓。
這話半真半假。她來新疆之前確實在醫院後勤做過。
那些深夜在空間裡偷偷翻看的母親醫書、外科縫合術,那些在葯堂用豬皮練習的針法——都不能說。
黃醫生咂了口茶,目光在她手上停留了幾秒。
那雙手很穩,虎口處卻有層薄繭——不像拿針的手,倒像是握過筆的。
可惜了。他突然說。
這麼好的苗子,黃醫生搖搖頭,喃喃自語道:卻沒留在營部衛生所。
——
到了傍晚,暴雨終於停了,麥田裡一片狼藉。
倒伏的麥稈橫七豎八地躺在泥水裡,被踩進泥裡的麥穗沾滿了褐色的泥漿。
田埂上深深淺淺的腳印裡積著渾濁的雨水。
曬穀場上,搶收回來的麥子堆成了小山,油氈布被石塊壓得嚴嚴實實。
農場的民兵在來回巡視,膠鞋踩在濕漉漉的水泥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。
知青們在曬穀場旁邊集合。
一連!
到齊!
三連!
差三個,小王去醫療帳篷了!小李……
「七連!」
「差兩個,宋副連長去醫療帳篷了!顧……」
此起彼伏的點名聲結束後,知青們拖著疲憊的身子往倉庫挪。
濕透的解放鞋每走一步都會擠出一股泥水,褲管上沾著的麥芒隨著走動簌簌往下掉。
倉庫裡,炭火盆燒得正旺。
鐵絲上掛滿了濕衣服,蒸騰的熱氣裡混雜著汗臭、麥草和黴味。
地上鋪著稻草,知青們三三兩兩擠在一起。
有人小聲抱怨腰酸背痛,有人已經開始打起了呼嚕。
周紅梅、陶翠蘭、田明麗、王愛玲、於秀芬幾個女知青們縮在角落裡,擰著濕漉漉的辮子,濕透的襯衣緊緊貼在身上,勾勒出少女的曲線。
男知青們可以脫了上衣烤火,她們隻能忍著身上粘著濕漉漉的衣服。
李峰和馬衛國領了幾件乾衣服回來,全都扔給了女知青:先湊合穿上!
「謝謝李連長、馬指導員。」
女知青們接過衣服,紛紛擋在外面,讓其中一人輪流在裡面換衣服。
男知青們紅著臉都自覺別過頭去。
農場炊事班人員擡來了大鐵鍋,鐵鍋裡薑湯翻滾著褐色的浪花。
知青們拿著搪瓷缸,排著隊去領薑湯,滾燙的薑湯辣得人直吐舌頭。
經過暴雨的沖刷,渾身濕透了,這時喝上一口薑湯,也是一種幸福。
周紅梅、陶翠蘭幾個滬市知青吃不慣辣,直吐舌頭。
吃過晚飯,農場安排出卡車來送七連回去。
卡車碾過崎嶇的土路,夕陽的餘暉漸漸褪去,暮色沉沉。
知青們經過下午暴雨中的搶收勞作,此時都像一群被抽幹了力氣的稻草人,連平日裡最愛鬧騰的幾個男知青都蔫頭耷腦地縮在角落裡。
卡車沉悶,沒有人說話。
到了連隊門口,藥材組和支援組的同志聽見卡車聲音早早等在連隊門口迎接。
劉芳芳和王建軍也在等候的人群中。
「李連長、馬指導員、宋副連長,同志們都辛苦了!」姜學兵大步走來,他衣服乾爽褲腳乾淨,和卡車上下來的灰頭土臉的人們截然相反。
李峰點點頭,在連隊門口集合連隊,沙啞著聲音說道:
「我們七連同志們幸不辱命,在暴雨前完成了搶收任務,同志們都辛苦了。」
明天所有參與搶收的人休息一天!
底下連歡呼聲都稀稀拉拉的——大家實在累得連高興的勁兒都沒了。
「至於連隊巡夜的人選——」李峰拖長了尾音,目光掃過癱坐一地的知青。
「按值班表該農田組了,但農田組今天搶收太累,支援組誰自願?」
姜學兵從人群裡擠出來,主動請纓道:「還是我來吧,連長你們今日一天在農場搶收辛苦了,該歇歇。」
宋毅這時卻站出來,「還是我來,醫務帳篷躺了半天,該我出力。」
李峰看看宋毅帶著紗布的手臂,嘆了一口氣,這個年輕人太實誠了,傷著還主動扛活,是好苗子。
宋毅又開口補充道:「李連長,我傷的是左手,不影響右手打手電筒。」
姜學兵眼角抽了抽——他沒想到宋毅會橫插一腳,今晚製藥廠排污卡車要來後山,他必須親自盯著。
正想再爭,李峰已經拍闆:「成,宋毅上半夜,姜學兵後半夜。」
散會後,顧清如回到衛生室,林知南跟著走了進來。
「給你留了飯。」林知南端來一碗扣著的搪瓷缸。
打開來裡面是稠厚的玉米糊,上面漂著幾片腌蘿蔔。
顧清如捧起溫熱的搪瓷缸,指尖傳來的溫度讓她心頭一暖。
她正吃著,擡頭看見林知南緊皺的眉頭,知道她是憂慮製藥廠污染的事情。
「你別擔心了,估計是劉政委有什麼事情耽擱了。」
我擔心...林知南欲言又止,最終隻說:暴雨過後,澇壩的水怕是髒了。
顧清如點點頭:明天我跟指導員說,讓大夥兒把水多煮會兒。
林知南動動嘴唇,最終還是咽下了嘴裡的話。
夜深了,連隊陷入沉睡。
宋毅打著手電筒走在巡夜的路上,燈光在泥濘的小徑上投下晃動的影子。
本該往糧倉去的他,腳步卻偏向了製藥廠方向。
在一棵楊樹下,他停下腳步,從懷裡掏出個小本子。
遠處傳來卡車引擎的悶響,他借著月光記下時間和車。
夜風吹過,帶著若有似無的藥味,他皺了皺眉,將本子塞回衣襟,繼續若無其事地向前走去。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