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47章 邊疆守衛者
車子駛出營部許久,已經午時。
營部遠遠的拋在身後,那間她曾值夜的衛生所、那處溫馨的宿舍、那群可愛的小夥伴、還有那個曾經刻在心底的身影……都被拋在了煙塵之後。
車內一片沉默。
小戰士專心開著車,雙手穩穩地握住方向盤。陸沉洲坐在副駕,目光看向前面崎嶇的地平線。
顧清如坐在後座,一言不發,望著窗外飛馳的戈壁灘。
四月末的風還帶著料峭寒意,捲起細沙撲打在車窗上。
荒原依舊沉睡,枯黃的梭梭枝如大地乾涸的脈絡,
荒涼、遼闊,像極了此刻她內心的空洞。
黃沙與碎石連綿至天際,偶有枯枝般的灌木閃過。
戈壁灘上沙石被風吹動,天地間蒙著一層薄塵,更添蒼茫感。
有一種粗獷的壯美。
陸沉洲偶爾從後視鏡裡看她一眼。
這一路上,顧清如眉目沉靜,唇線緊抿,彷彿將所有情緒都鎖進了眼底那片深湖。
他明白她的沉默。
離開了熟悉的營部、朋友和愛人,去一個陌生的地方,任誰都會彷徨。
他猜測,這份低落裡,可能還有對某人的不舍。
他斟酌了一下語氣,用一種平和的口吻打破了沉默:
「路上要是累了,就靠一會兒。路程還遠。」
「去了那裡別太擔心,鍾司令雖然要求高,但很愛才。你把這個工作做好,以後想回三營,或者有別的想法,機會總是有的。」
顧清如知道陸沉洲是好心安慰她,打起精神來道謝。
他不知道她和宋毅的事情,她也不想解釋。
心累了,沒有力氣。
這件事像一個傷疤,一碰就痛。
隻能看著窗外的風景,放空思緒。
車子行駛離開營部一個多小時後,
道路越發崎嶇,坑窪接二連三,車身劇烈顛簸。
「前面路不好,坐穩。」陸沉洲回頭提醒。
顧清如輕輕點頭,手扶住前座邊緣,車子劇烈顛簸著。
突然,車子猛地頓了一下,發動機發出一陣異響後徹底熄火,最終滑行到路邊停下。
小戰士嘟囔一句,「又熄火了。」
隨即利落跳下車,開始檢查。
陸沉洲一起下車檢查車輛,
顧清如也跟著下車,她湊過去,「怎麼樣,能修好嗎?」
小戰士說,「麻煩你稍等片刻,估計是油管堵塞了。我清理一下就好。」
這時候的老式吉普車在顛簸土路上經常拋錨,小戰士處理起來駕輕就熟。
顧清如點點頭,在車邊放鬆腿腳。
寒風吹亂了她的髮絲,她擡手別到耳後,目光落在遠處一道暗褐色的山脊線上。
在蒼茫的大自然面前,人類是如此渺小。
煩惱也彷彿被寒風帶走。
陸沉洲站到她身旁不遠處,順著她的視線望去,那道橫亘在天地之間的暗褐色山脊,切割著荒原與天空。
片刻後,他低沉的聲音響起:「「翻過那座山,氣候就不同了。風小些,偶爾還能看見綠洲。」
顧清如微微側頭,「你去過那裡?」
「邊境這一帶,走私時有發生,巡邏路線複雜。」他語氣平靜,彷彿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,「這片山前山後,我幾乎都跑遍了。」
顧清如不由的側頭看了一眼陸沉洲,
風掀起他軍裝的一角,肩線筆直如刃,身形挺拔如松。
日曬使他的膚色略顯粗糙,眉宇間刻著長途跋涉的倦意,可眼神依舊清明堅定。
此刻的他,是一名邊疆守衛者,用腳步丈量荒涼,用身軀守護一方安寧。
「你們…….真的很了不起。」
陸沉洲沒接話,目光仍落在遠處的山口。彷彿一切都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。
片刻靜默後,她低聲問:「陸隊,請問烏市離這兒還遠嗎?」
「我們今晚在墨河縣落腳修整,明早繼續走,中午前能到烏市。」
頓了頓,他補充道,「最後一段路況好些,隻要不下雪,不會耽誤。」
「下雪?」她微怔。
他嘴角微動,竟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:「四月底的天山北坡,誰說得準呢?前年這時候,一場暴雪封了三天山路。」
顧清如目光落在腳下顛簸的土路上。
從烏市到三營營部,接近一整天的車程,
意味著陸沉洲從昨天起便已在趕路,穿行於荒原與沙塵之間,沒有停歇。
她轉過身,認真地看著他:「謝謝你來接我。」
陸沉洲看懂了她的感激和體諒,隻輕輕「嗯」了一聲,
他轉身從後備箱取出一個軍用挎包,從裡面拿出一塊用油紙包好的乾糧遞給她:
「吃點東西吧,車子修好,後半程要趕路,天黑前得趕到晚上落腳的地方。」
顧清如接過,是一塊壓得結實的大麥餅,一種常見的行軍口糧。
她掰下一小塊,慢慢咀嚼,味道有些粗糙。
餅有些乾澀,難以下咽,她隻得就著水壺抿了一口水,才將食物緩緩送下。
陸沉洲拿了一塊遞給修車的小戰士,他們倆早已吃慣這種口糧,幾口就下肚了。
經過小戰士的一番忙碌,車子終於重新發動。
小戰士擦了一下額頭的汗水,「差不多了,咱們繼續趕路。」
上車後,顧清如拿出幾片曬乾的薄荷葉給小戰士和陸沉洲,
「這個含服在嘴裡,能提神舒緩。」
兩人道謝接過。
顧清如含上一片,清涼的氣息在口中瀰漫開來,頓覺舒適許多。
此後一路未作停歇,車輛在荒原上前行著。
夜幕降臨,車子抵達墨河縣。
這裡隻有簡陋的兵站招待所,外牆斑駁,門窗漏風,但還算安全乾凈。
陸沉洲下車後,檢查了一下招待所周圍的環境。
隨後將幾人介紹信交給了前台。
前台帶他們去房間,陸沉洲檢查了顧清如房間的安全。
用手電筒照了照牆角、床底、窗戶插銷,確認無異樣後,他才退到門口,看了她一眼:
「早點休息,明早還要趕路。」
顧清如輕聲道謝。
她打開行李,將自己帶的床單鋪在招待所硬闆床上。
她從行李中拿出搪瓷缸,在裡面加了點奶粉和糖,用熱水沖開。
平時,她不愛吃這麼甜的,但是今晚,她破例給自己泡了一碗溫熱的甜奶,小口小口喝了下去。
胃裡有了暖意,心卻依舊空落落的。
洗漱完畢,她換上乾淨衣服,吹熄煤油燈,躺上床,拉緊被角。
窗外風聲嗚咽,像誰在哭。
她閉上眼,腦海裡再次閃過宋毅站在營部門口的樣子,那雙盛滿痛楚的眼睛,那句「別走」……
可她不能回頭。
她對自己說:時間會療愈一切,傷會結痂,人也會重新站起來。
她睡著了,卻做了一夜噩夢。
夢見自己站在師部禮堂外,看著人群湧動,宋毅被推上台,臉上有血痕。
她動不了,像被釘在原地,喉嚨裡發不出一點聲音。
台下有人高喊,「他就是假藥案背後黑手,包庇外人,背叛組織。」
一張張熟悉又扭曲的臉在人群中浮現。
有姜學兵冷峻的側影,有馮所長陰沉的目光,還有那些曾對她微笑的戰友,此刻都舉著拳頭,怒吼著要他低頭。
她拚命想衝上去,卻被無形的手拽住。
她驚叫出聲,卻發現自己已不在禮堂,而是在一片無邊的戈壁上狂奔。
身後有腳步聲,雜亂而逼近,有人喊:「抓住她!她就是資本家家屬!」
她不敢回頭,隻拚命跑,腳底磨破,每一步都踩在碎石與血泊之中。
遠處山影漸漸消失,她看見七連衛生室的門就在前方,她上前拍打,卻沒有人應答。
直到一隻手從背後狠狠將她拽倒,冰冷的鐵鏈套上手腕……
「你跑不掉的。」
她猛然驚醒,渾身冷汗,心跳如鼓。
窗外仍是漆黑一片,煤油燈早已熄滅,屋內寂靜得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。


